第1431章 峥嵘(二合一)(1 / 1)
四更时分时,桓玄的水军从寻阳江口北岸一侧奋力通过。江面上漆黑一片,如预料的那般毫无敌军战船踪迹。但是远远从南岸传来火光和喊杀声爆炸声却嘈杂无比,那里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
桓玄听着那些喊杀声和火器的轰鸣声,心惊肉跳的同时又心情低落。他知道,那些火器正在疯狂的屠戮着己方的兵马。刘裕那厮,携带火器秘方而来,当初自己正是看中了他能制造火器,早就知道火器的重要性才收留重用他。花费了大量的钱财物资让他造出火起来。
但这厮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成为了如今屠戮自己兵马的凶手。怪只怪自己当初手段软了些,当早些攫取火器之秘。就算刘裕不肯交出,自己也该砍了他,以绝后患。留着他是个祸害,终究反噬了自己。
当初进军京城之前,面临刘裕的背叛不该掉以轻心,应该挥军豫章,将刘裕铲平,将后患清除才前往京城。如今养虎为患,让这厮得了喘息之机,成为如今自己面前的拦路虎。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当初许多的决策都是错误的,若是能再来一次便好了。若是能够再来一次,自己绝不会犯下这么多的错误,一定会稳稳的坐稳大楚皇帝之位,而不至于如今这般狼狈。
在通过寻阳江面的时候,寻阳城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桓玄心里也知道,冯该怕是已经败了。那四万大军恐怕已经没了。内心之中甚为忧虑和煎熬,禁不住泪水落下,呜咽了起来。
众人见他如此,也知道无法规劝,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站在一旁。
不过,好消息是,水军已经过了寻阳这片危险的水域。就算冯该败了,计划却也成功了。过了寻阳,当畅通无阻直奔江陵,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船队拼命的溯流往上,水军拼命的划船,哪怕精疲力竭。所有人都知道,越是往江陵进一步,便越是安全一分。所以即便疲惫欲死,也不肯停歇。
午后时分,船队已经距离寻阳江面八十里,抵达了位于夏口以东的五十里的区域。过了夏口,将进入荆州之地,那便再无危险,可从容而行了。
然而,前方的船只突然发来了警报,告知前方有敌情。桓玄闻之,忙登上座船船楼上方向前眺望。但见前方江面收窄,在蒙蒙的水汽之中,可见前方江心洲上有大量的兵马在调动,隐隐有号角之声传来。
这一惊,让桓玄非同小可。
“怎么回事?”桓玄大声问道。
桓宁很快探明了情形,前方江心洲叫做峥嵘洲,是夏口东部江面的一座大型沙洲,横跨江心三里,将两侧水道收窄为不足里许的水面。这里本来就是险峻之所。当年夏口决战,桓谦率水军便是在峥嵘洲击败了司马道子的水军,完成了对司马道子陆上兵马的大营的袭击,扭转了战局。但眼下这峥嵘洲上的兵马是谁的兵马呢?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抵近的船只遭到了攻击,同时也看清楚了旗号。那是豫章军的旗号。虽不知领军的是谁,但可知豫章军做好了准备,提前派出了兵马在此拦截。
刘裕在军事上谋略绝不简单,在夺取寻阳之后,刘裕便着手迎战往西逃窜的桓玄大军。他知道,桓玄必是急于逃回江陵,要他回头是不可能的,桓玄唯一进攻方向便是向西。
但刘裕分析认为,以桓玄的兵马,如今攻寻阳也是自寻死路。他最大的可能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以水军强闯寻阳江口,强行西进。但这样一来,他陆上的兵马便陷入绝境,只能拼命攻寻阳夺回西进的通道。
另一条路是用水军将南岸兵马全部渡江运往北岸,然后从北岸经豫州之地回到荆州。但是,若桓玄这么做的话,便会耽搁大量的时间来寻找渡口渡江。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前有堵截,后方有东府军大军的情形下,桓玄要是这么做的话,便会大大增加他被追上的风险。且即便渡过了大江,北岸是东府军的地盘,极有可能遭遇东府军的进攻。
刘裕综合研判认为,桓玄应该会选第一条路,便是不顾陆上兵马的死活,自己先随水军逃回江陵。桓玄不可能冒着被东府军追上或者攻击的风险去渡江。相较于自己,他更怕的是东府军,他一定会尽快的脱离危险,所以不可能冒被东府军追击的危险。
基于上述研判,刘裕必须做好应对。他是不可能放过这个将桓玄歼灭的机会的。一则若击败桓玄,可大大提升自己的地位和功劳,将自己的德望和功勋进一步的拔高,提升到和李徽相差无几的地步。李徽虽赶走了桓玄,但他并没有抓到他,也没有歼灭他,自己若是能做到,将是巨大的功勋,这毋庸置疑。也可堵住一些人的嘴。之后一些人定然对自己不服气,认为自己是投机取巧借助东府军之力得了机会。自己抓到了桓玄,那些人便无话可说了。
二则,桓玄的兵马是块大肥肉,许多战船,训练有素的兵马,盔甲兵刃和物资。击败并缴获这些,对自己的实力有大大的提升。自己也害怕东府军,即便有司马德宗在手,但如果李徽下定决心,不听诏令,那么自己必须有和李徽相抗衡的兵马。快速的集聚力量,快速的拥有和李徽抗衡的实力才是关键。
然而,刘裕却没有抓住桓玄的把握。因为桓玄还有水军,水路兵马的薄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虽然征集了不少船只,拼凑出一些水军兵马,但刘裕明白,以这些小船和未经训练的水军和桓玄的大型战船对抗是根本不可能的。就算集结全部船只在寻阳一带江面上拦截,也不可能拦得住桓玄。而桓玄大概率会从水路逃走。
鉴于此,刘裕思虑再三,决定派刘毅率一万兵马顺江而上,抵达峥嵘洲进行阻截。寻阳江面开阔,必须水军强大才能对付桓玄的水军,峥嵘洲的地形可不需要。只需在峥嵘洲上驻扎兵马,两侧狭窄的水道便可遭受己方攻击。而有利的地形可以设置多种战术,对桓玄的水军进行攻击。刘裕相信,此计必能奏效。
唯一的担心是,抽调一万兵马离开寻阳城,会给寻阳的守城带来一些影响。但是刘裕认为,以目前对方兵马的状况和寻阳城的防守地利,别说城中还有四万兵马,就算只有一半兵力,也照样能够守住。更别说还有大量的火炮上城,问题不大。
昨日午后,刘毅便率军抵达了峥嵘洲。兵马轻松击败了峥嵘洲上驻扎的少量夏口之敌,之后建造工事,架设床弩火箭等对船攻击的远程武器,同时布置好应对敌军大举突破的战术,等待桓玄水军的到来。
今日巳时,刘毅便接到了对方攻城,水军西进的消息,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
战船之上,桓玄和众人迅速商议对策。面对这突发情形,桓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臣以为当避其锋芒,不必同敌纠缠。我等可靠北岸,弃舟上岸。此处距江夏不远,只要绕过敌军阻截,两日内便可入荆州之地,陛下便可平安抵达江陵。”领军将军丁仙期建议道。
这丁仙期是从西北调来的将领,生的相貌俊美,风度翩翩,岁数也只有二十七八岁,颇有龙阳之姿。桓玄当年在荆州第一眼看到他,便喜欢的不行。将他从一名小吏提拔到自己身边。
这年头好男风者多如牛毛,甚至是一种时尚。桓玄自然不能免俗。那丁仙期自到桓玄身边,便成为榻上之宾,成为桓玄的男宠。登基之后,桓玄将丁仙期调来京城,任命其为领军将军。领军将军统帅禁卫,那是无比的信任了。
不过这丁仙期却并非恃宠生骄之人,平素行事倒也沉稳严谨,从不胡乱发表意见干涉决策。东府军攻京城时,他还亲自领军守城,众人对他的印象很好。甚至有些人还当着丁仙期的面请他规劝桓玄,不要沉溺酒色,不要实行一些不好的政策等等。丁仙期也不会因此便背地里对这些人搞小动作。
总之,丁仙期和桓玄之间的关系混乱,但却是个被众人公认的很不错的人,得到了很好的美誉。
不过,今日他所提的建议,却并不为众人所认可。
“我不同意丁将军的建议。眼下情形,当一鼓作气冲过峥嵘洲才是。我大军已经损失殆尽,唯余水军五千兵马和这数十艘战船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力量了。若按照丁将军所言,弃舟而走的话,那么岂不是一无所有了。即便是回到江陵,也需要有水军保卫江面,否则江陵如何守住?今弃船而走,或可一时得脱,但随之而来而便是无尽的麻烦。陛下,依臣所见,敌军虽于峥嵘洲阻挡,但皆为步兵,并无水军。两侧水道可行,我水军完全可以强行通过。这样既可打击对方气焰,令其不敢继续追击,更能保全战船水军,为之后所凭借。”桓宁沉声道。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说话。
“桓宁将军所言甚是。此刻弃舟登岸,则水军无存。将来打造战船耗费时久,江陵难以守住。”
“敌军于峥嵘洲上拦截,只是无用之功。两侧水道宽愉里许,对方难以封锁。奋力一冲,当可突围,又何必畏之如虎?”
“我大楚今日之局,若不能保存一些实力,后续难为。保存水军,可令江陵稳固,争取时间,重新募兵,反攻有望。倘敌军进击,江陵难保,则陛下何以应对?”
“……”
面对众人之言,桓玄沉声道:“既然诸位都认为可以突破水道,那便整军进攻。弃舟登岸固然可行,但朕虽侥幸逃得一时之安,于后续不利。桓宁,事不宜迟,你便整队进攻,需得快速突破,不可恋战。”
桓宁拱手称诺,当下迅速传令,数十艘战船分为两队,以分散队形从峥嵘洲南北水道突破,以避免拥堵。以快船当先,重楼战船在后,组成进攻阵型。同时让三艘重楼战船保护桓玄的座船从北侧水道突进。这么做也是防止出现意外。若一旦桓玄的座船遭遇意外情形,一则可快速营救,二则可就近往北岸靠岸逃脱。
一切准备就绪,疲惫之极的大楚水军吹响了号角,振奋精神发起了冲锋。
由于江面变得狭窄,又有江心洲分隔江面,两侧水道的水流变得异常的湍急。战船抵近水道出口之时,船上兵马便立刻感觉到了水流的力量,速度变得缓慢了起来。划桨手奋力划船,借助风帆之力勉强抗衡水流的力量,但前进的速度甚为缓慢。
沙洲之上,周毅的兵马发起了打击。大型床弩射程可达三百到五百步的距离,在大楚水军抵近水道入口之时是在射程之中的。数十架床弩向着船只疯狂射击,儿臂粗的铁弩带着嗡嗡的低沉的风雷之声掠过水面,有的轰入战船之上,轰的木屑纷飞,破坏力极强。当然,更多的因为射程不足射入水中,还有的掠过船头轰到空处。
虽然这种轰击对于大型重楼战船而言算不得什么。那些铁弩就算轰击到船身上,也只是造成了一些破损。拥有双层龙骨结构的大船的外壳是不会因此而被损坏进水的。但是连续不断的床弩的轰击还是给战船带来了困扰。
一些船只遭到了破坏,船上人员有了不小的伤亡。更麻烦的是,这些铁弩毁坏了船帆,造成了战船前进的困难。一些划桨手遭受轰击,被轰杀之后影响了船只划行的速度。
桓宁果断下令,命七艘重楼战船抵近沙洲正面的回水区域,对沙洲上的敌人展开打击,以压制对手的滋扰。
重楼战船冲到沙洲正面静水区域停泊,船上四架多重床弩发起了猛烈轰击。七艘战船,二十八架床弩,每架床弩一次可射出九支重弩箭,每一轮便是二百多支铁弩射出。压制力可想而知。
在重楼战船的凶横压制之下,对方在滩头的床弩被连续毁坏。兵士被轰杀不少。但对方滩头建有工事,见识到水军威力的敌人纷纷躲在工事之中,倒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是这番压制给左右水道溯流而上的大楚水军以较为安全的冲锋环境。而且也让他们信心大增。己方船只上的火力比之敌人强悍,床弩射程更远,完全可以对对方形成压制。
所以,在面对对方向水道区域以床弩轰击的时候,重楼战船主动靠近沙洲区域的航道内侧,进行主动还击,压制敌人。
情况似乎很不错,对方因为没有水军之故,也没办法封锁水道。而沙洲上的兵马根本无法同水军作战,他们的弓箭射程远远不够,只能用床弩远远的射击。反倒是大楚水军的反击更有力,对沙洲上的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桓玄目睹此状,心中放宽了心。虽然航行速度缓慢,但是对方明显已经无法阻止水军通行,通过水道便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北侧水道,突前的三艘快船毫无阻碍的通过了水道进口三百步的距离,向着上游猛冲。后方,一艘重楼战船缓慢的跟随着,沿着快船的航行轨迹奋力跟随。突然间,船身猛然一抖,骤然停止。巨大的惯性让船上的水军倒了一片。
“怎么回事?”船上将领大声询问道。
“好像撞到了东西。”有人慌忙回答。
“水下有沉船,我们过不去了。”船首处传来惊惶的叫喊。
“什么?快,快转舵,从旁边绕行。”将领大声叫道。
就在此刻,右侧轰隆一声响,那将领骇然看去,只见右侧二三十步之外的另一艘重楼战船正在水面上横移,船首已经微微翘起,可以清晰的看到船首下方的水中似有黑乎乎的之物。那定是水下的障碍之物。
如此看来,水下障碍物不仅自己的船底有,旁边也有。航道不过百步宽,恐怕如此看来,恐怕是都有了。
果然,在外侧的第三艘战船发出轰隆声,撞击了水下异物而停止。至此证明了水下有着大量的障碍物。三艘重楼战船全部被堵在水道上,将水道堵了个严严实实。消息很快传到后面,后续船只不得不停止前进,原地等待。
峥嵘洲上,刘毅目睹了这一切,面露微笑。昨日抵达之后,如何能阻挡敌军船只,将之歼灭在此处,成为了难题。自己所携带的只是数十艘小船,根本无法同敌抗衡。水道虽窄,但是沙洲上的弓弩也难以全部覆盖,若敌人强行通过,只能干瞪眼。
这种情形之下,刘毅自当想办法应对。关键是要挡住对方的战船通过。那么便只能堵塞航道。此处水道水深数丈,一般的小船根本没用。于是乎,刘毅便命人砍伐大量大树抛入上游江中,让大树顺江水流过水道。在航道中间,以小船载大石,在大石上捆绑的绳索,另一段以钩爪相连。大石抛入水中之后,小船上的兵士们手持钩索等待大树飘到旁边时以钩索勾住大树。这样在水下大石和水流的作用下,大树便被拉扯入水面数尺之下。
一根绳索和大石自然无法拉扯得住大树,但几十颗大石的重力便可完全将大树拽住。只要有几棵大树在水道上停留,后续的大树便都能被固定住。如此这般,以上万个大石和绳索,将百余棵大树全部锁定在航道上。将露出水面部分的枝丫砍伐掉之后,在水面上看什么也看不到。吃水浅的船只也能通过,但如楚军的重楼战船这般的大船,那是绝对无法通行的。
楚军果然强行冲击航道通过,那正中刘毅下怀。
此刻对方船队已经被堵在水道半路上,下一步便是要彻底的毁灭他们了。刘毅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手段,只要能将对方堵在水道上,便有多种办法对付他们。而最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
刘毅收起笑容,面色森然沉声下令:“传令,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