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2章 覆没(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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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号炮,响彻云霄。

位于峥嵘洲上游里许之处的河岸旁,数十艘小船离岸启程,浩浩荡荡沿着奔腾的江水向着峥嵘洲两侧的航道顺流而下,速度极快。

这些小船都只是普通的渔船,根本无法用来当做战船之用。但是,他们却又别样的用处。每一艘小船上都堆满了柴草,满满当当宛如小山。

这些小船上的柴草浇透了油脂。寒冷的天气让这些油脂凝结在干柴稻草之上,油脂凝结呈淡淡的黄色和白色,仿佛是柴草上凝结的寒霜一般。但其实,那将令这整船的柴草变成可怕的引火之物,并且能持久的燃烧。

这便是刘毅的后续破敌手段,也是大江上作战的经典手段:火攻!

只要能将楚军大船堵在大江航道之中,令他们动弹不得,拥堵在一起。那么火攻将是最好的迅速毁灭他们的手段。刘毅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战船,但他有大量不菲成本的小船,拥有地利之优,便也有了可以毁灭对手的手段。

小船迅速进入了湍流之中,沿着航道急速而下,顺着水流冲向楚军大船所在的位置。峥嵘洲长达三里,这些小船只用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抵达楚军大船前方。

大楚水军还在想办法解决被水底异物阻挡的问题,兵士们用长镰在水下勾到了绳索和枝条,正在全力的清理阻挡之物。他们甚至有了一些成效,最前方的数艘快船上的水军已经移开了几根水底的大树,让一艘重楼战船能够活动了起来。然而,此刻他们看到了那堆满柴草的小船正从上游江道猛冲而至。

几乎没有太多的考虑,水上作战经验丰富,且自己也经常这么干的大楚水军便知道那些小船想干什么。下一刻,示警的号角声响彻江面,前方的船只慌乱的向后方的船只传递讯息,要他们赶快退出航道。

但退出岂是那么容易的。大量的船只在不到百步的深水航道之中拥堵着,为了能够快速通过,采用的是三艘船只并行的办法,以增加通过率缩短时间。此刻因为江道狭窄,无法掉头。只能通过倒退的方式往下游漂。

但重楼战船可不是那些小型船只,容易操控。前进都不灵活,遑论倒退。船舵根本无法精确的操控,更何况是在急速的江流催动之下。数艘大船还是横斜,相互发生撞击之后改变方向。一艘重楼战船在巨大的撞击力之下船尾甩出,搁浅于水道旁的浅水沙滩之上,顿时动弹不得。而他这一横,又挡了上方倒退的大船的去路。片刻之间,船队乱做一团,七扭八歪。

那些小船可没有这些问题,它们已经快速抵近数百步之外。随着一声令下,船上兵士用火把点燃了船上的柴草。火势在极短的时间里蔓延全船,小山一般的满是油脂的柴草轰然爆燃,火势直冲天空,瞬间烈焰腾空,烟尘滚滚。

眨眼之间,南北水道上的数十艘小船便成了烈火熊熊的火船。它们冒着浓烟和烈火顺流而下,直冲楚军大船拥堵之处。烟火腾空,热浪滚滚,宛如火龙奔腾而来。

楚军水军惊骇之极,他们明白火船的可怕。己方大船,最怕火攻。涂了蜡的船帆会很快着火。原木打造的船楼很快便会被引燃,船身还能抗一会,但也经受不住多久。只要被这些火船贴上,那便是覆灭之局。

但眼下,船队混乱拥堵,退却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对方火船的逼近速度,情况极为危急。相较于后方船只而言,被卡在水下障碍物上的前方几艘楼船更是绝望。眼看着火船接近,却毫无办法。

船上的将领绝望发出命令,命兵士以床弩轰击火船,试图阻止火船靠近。但那显然是毫无用处的。兵士们用床弩对着火船轰击,船上燃烧的柴草被轰的四散飞溅,烟火飞散,倒是好看的很。小船的前侧船身也被射穿,船只歪斜进水,破损不堪。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小船顺水而下。

最后的时刻,绝望的水军们不得不迎接火船的撞击。那一刻,船身抖动,小船重重的撞击在重楼战船船身上。巨大的惯性将小船上燃烧的柴草甩的飞向大船,着了火的柴草宛如天女散花一般洒向大船,天空中落下无数燃烧的火雨,场面甚是壮观。

一艘又一艘的小船冲了下来,一片又一片的火雨洒落在江面上。烟尘烈火热浪浓烟搅合在一起,刹那间,水道上的楚军水军被烟火笼罩其中。数艘战船很快起火,船上的兵士疯狂奔走,有的已经开始不要命的往水里跳。而失去操控的起火的船只又开始顺着江水往下飘,撞击后方那些难以退出的大船。

桓玄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令人疯狂的场面,心中万念俱灰,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他的座船在队伍后部,暂时没有被波及,但是,已经有火船从上游冲下来,在不断的撞击之中从大船的缝隙里冲来。两艘火船跌跌撞撞的冲来,带着冲天的烈火直直的向着桓玄的座船撞击而来。

“快,挡住火船,掩护陛下座船撤出水道。”丁仙期大声的叫嚷起来。

三艘随行保护的重楼战船奋力向前,其中两艘拼命横在了桓玄的座船之前。因为太过急切,两艘大船是以撞击的方式横在前方的,船头发出巨大的响声,木屑纷飞,受损严重。不过他们确实挡住了那两艘火船,两艘火船轰然撞击在他们的侧弦处,将滚滚烈焰倾泄在那两艘大船上,令他们很快起火燃烧。

“后撤,后撤。”丁仙期大吼着,船上的水军奋力划桨,希望能够掉头离开。

但是桓玄的座船太大了。这是为桓玄特制的战船,船身超过一半重楼战船十几步宽,二十多步长。船楼高达三层,且每一层都比战船的船楼要高尺许。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固然让桓玄在船上可以享受各种舒适的空间和设施,但在此刻,却成为了累赘。大船掉头之时,船身不受控制的被水流冲刷,船尾和多艘战船一样,搁浅于浅水下的泥沙之上。只转了个身子,便动弹不得了。

任凭丁仙期如何的喝骂,船上的兵士如何的努力,都无法动弹分毫。而此刻,上方起火的两艘战船船上的兵士纷纷投水自救,船只失去控制之后,正在水流的冲击之下发出咔咔的恐怖声响。

之前那两艘大船之前轰然相撞,船头的龙骨互相卡在一起,让他们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整体。水流的力量暂时无法将他们分开,以至于得到了暂时的稳定。但这种情形根本无法维持,那恐怖的咔咔声便是龙骨撕扯的声音。而当烈火烧断龙骨之后,那两艘战船必然要冲击下来,桓玄的座船将难以幸免。

当此之时,丁仙期做出了最为明智的选择。

“弃船,弃船。放下舢板,护送陛下靠北岸上岸。”

此刻也只有丁仙期能够保持清醒了,其余人都已经昏了头了。桓宁桓蕴等人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丁仙期大骂怒吼,他们才反应过来,立刻开始命人将船上的逃生舢板放下水。

一番忙碌之后,丁仙期桓宁等人护送着已经呆若木鸡的桓玄仓皇上了舢板小船。他们奋力划桨,小船顺流而下刚刚行使出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但听轰隆一声巨响,桓玄的座船被起火的重楼战船撞上,烟火四溅,木屑和各种不知名的碎片纷落四周,如雨一般洒落江面。

“快走!”丁仙期亲自划桨,小舢板迅速向水道出口冲去。

小舢板只能容纳数人,除了几名贴身亲卫之外,便是桓玄和丁仙期桓宁桓蕴等人。此刻四周一片混乱,燃烧的大小船只冒出的烟火笼罩了天空,起码有二三十条大船起火,周围一片灰蒙蒙的烟火,空中黑色的飞灰簌簌而落,宛如下了一场黑雪。

此情此景,宛如末日一般。

无数的兵士跳下水中,试图逃生。也有大量的舢板小船被放下,那是大船上配备的一些逃生的舢板。但舢板数量很少,根本不足以让所有人都逃生。兵士们哭喊着嚎叫着争夺仅有的逃生位置,上船时你推我搡,互相拉扯。绝大多数兵士无法上小船,他们不甘死在船上,于是跳下水中,扒拉着舢板船舷试图往上爬。位置就那么一点,人一多小舢板必然翻覆,那些水中兵士抓着船舷,将舢板弄的摇摇晃晃几乎要翻转。船上兵士见状可不会客气,拳脚交加踢打着试图登船的兵士的这还算是好的,许多人直接挥刀砍断抓在船舷上的兵士的手掌,或者干脆一刀砍在脑门上结果了他。

平日里称兄道弟,同为水军兄弟。也曾互帮互助,互敬互爱。但眼下是生死攸关之时,可顾不得其他了。你活我便死,那自然是宁愿我活你死了。

南北水道之中,楚军水军已经全面陷入覆灭的境地。水面上是大量燃烧的战船,冰冷的江水之中扑腾着无数落水的士兵。那些落水的士兵在腊月的冰冷江水之中支撑不了多久,许多人很快便成为了冰冷的尸体。一些人抱着漂浮的木板往最近的沙洲上游,然后等待他们的是刘毅派出的弓箭手的无情射杀。惨叫哀嚎之声在江面回荡着,那濒死之前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桓玄等人乘坐小舢板迅速向着大江北岸划去。也幸亏桓宁之前便做了最坏的安排,让桓玄的座船在北侧水道航行,便是为了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可以往北岸靠拢上岸。没想到现在一语成谶,真的要往北岸跑了。

但是江流湍急,小舢板根本不受控制,顺着江流往下游飘去。众人只得勉力掌控方向,让小舢板保持斜向对岸的角度,最终还是能上岸的。

然而,刘毅显然没打算放过桓玄。战斗开始之后,刘毅对桓玄那艘巨大座船的关注便没有停止。他知道桓玄在那艘船上,抓到桓玄或者杀了桓玄本就是重中之重。

所以桓玄等人乘坐小舢板下水之后,他们便一直在刘毅的监视之下。

江面上的敌军已经溃不成军,根本没有反击的可能,是时候进行计划的第三步了。

号令下达,上游数十艘渔船改造的小型战船顺流而下冲向烟火腾腾一片狼藉的战场水道。每艘船上配备了十名弓箭手和十名长枪手。他们的任务便是来收割楚军水军的性命。

这些渔船改造的战船自然难以同真正的水军抗衡,但是这种时候,却是楚军水军的噩梦。弓箭嗖嗖的射,长枪呼呼的攒刺,水面上的那些半死不活的水军被纷纷杀死,鲜血染红了江面,大量的尸体随波逐流,景象恐怖之极。

两艘船盯上了桓玄的小船,周毅已经命兵士喊话命他们追击桓玄。两艘船什么也不干,穿过浓烟滚滚的河道,向着桓玄乘坐的小船追去。

桓玄等人也很快发现了对方追击的船只,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已经追到了百步之外,距离还在不断的拉近。

“快划,快靠岸。”丁仙期大声叫道,奋力划桨。

小舢板距离江岸其实已经不远了,最多百步便可靠岸。但对方船只更快,他们迅速迫近到七八十步的距离,船上的兵士开始弯弓搭箭向着小舢板射击。

江流颠簸,弓箭的准头并不高,但架不住他们连续不断的放箭。船尾几名亲卫举着盾牌为桓玄等人挡箭,但撤离的太过仓促,只有一名亲卫携带盾牌,根本无法遮挡住从两个方向射来的箭支。不久后,但听得惨叫连声,几名亲卫中箭摔落江中,盾牌也滑落江水之中。这一下,不但划船的人力没了,唯一的挡箭的盾牌也没了。

箭支在舢板上下左右纷飞,笃笃笃的钉在了舢板上。桓玄魂飞魄散,蜷缩着身子躲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了。

“仙期,杀了朕,给朕个痛快。朕不能被他们活捉。杀了朕之后,将朕的尸体推入江水之中,朕宁愿喂江中鱼虾,也不能被刘裕羞辱。”桓玄大声叫道。

丁仙期叫道:“不可,陛下。咱们快靠岸了,上了岸便可脱身。陛下切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桓宁桓蕴也道:“陛下莫要担心,我们即将上岸了。你瞧,速度加快了,我们正在往岸边冲。”

确实,小舢板此刻遇到的是岸边的回水区,正在迅速的向岸边冲去。距离江滩不过三四十步了。

就在此刻,紧追不舍的两艘敌船上的弓箭手统一号令,向着小舢板射出了一轮箭雨。二十余支羽箭同时攒射,将小舢板完全覆盖。

“陛下小心。”丁仙期大吼一声,将身子横在桓玄面前。桓宁也做出了反应,将桓玄侧面挡住。但听得噗噗噗噗连响,舢板上笃笃笃的钉了七八支羽箭。

桓玄吓了一身汗,发现身上并没有受伤。而此事船只轰然一震,在船头划桨的桓蕴叫道:“靠岸了,陛下,快上岸。所有人都快上岸。”

桓玄忙站起身来,在桓蕴的搀扶下跳入岸边浅水之中,拔足往岸上跑去。但他眼角余光之中,却发现丁仙期和桓宁二人还坐在船上不动。

“你们还不下船?快走。”桓玄吼道。

丁仙期面色怪异,拱手道:“陛下,臣怕是不能跟着去了。陛下快些离开,不要管我们了。”

桓玄大声道:“胡说什么?快走。”

桓宁猛然张嘴,一口鲜血喷出,身体扑到在舢板上。他的北部插着三根羽箭,全在后心位置。桓玄大骇,但见丁仙期也扑倒在船上,他的背心密密麻麻的插着起码五六根箭。原来,在适才的那一轮施射之中,这两人用身体为他挡下了箭支,换得了他的活命机会。

桓玄心中悲痛,痛哭失声。桓蕴和另一名亲卫拉着他往岸上跑。他们一路爬上堤岸,逃入旷野之中。

峥嵘洲的战斗很快结束,楚军水军全军覆没,仅剩的数十艘战船被烧毁大半,刘毅缴获了重楼战船十余艘,快船多艘。五千楚军水军死伤大半,其余投降被俘。

至此以荆州水军为骨干,曾经一度兵力达到五万,大小战船数量达到六七百艘的桓氏水军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连遭败绩,彻底覆灭。那曾倾注了桓温桓豁桓冲桓石民桓谦等人无数心血的强大水军的覆灭,也预示了桓玄的彻底失败。他虽得以逃脱,但他的数十万兵马已经全部烟消云散。

当日傍晚,捷报传到寻阳,刘裕大笑不已。虽则没有抓到桓玄,但破桓玄西进兵马的目标已经实现,而桓玄也没有任何的实力。他虽然活着逃走了,但跟死了也差不多,他也活不了多久。

刘裕命人传令刘毅,兵马进攻夏口,于夏口休整备战。荆州是不可能让桓玄继续占据的,江州以西之地,他刘裕要全部拿下。而这,已经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问题。

……

京城,腊月二十,上午。

数骑快马从西城进入城中,带来了来自寻阳的消息。李徽等人接到了来自司马德宗发布的诏书,也知道了刘裕攻克寻阳,拥戴司马德宗复位的消息。

这份诏书顿时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同时也愤怒之极。虽然诏书褒奖李徽尚书令扬州刺史等重要职位,对李徽大加赞扬,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李徽面带笑容了接受了诏书,还询问了来人陛下的情形,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但是,李徽的心中也是颇为恼火和愤怒。

在攻入京城之后,李徽一直在思索着如何架构朝廷的问题。国不可一日无主,桓玄跑了,这天下还是需要有朝廷管理的。恢复晋朝,重新拟定皇帝的人选,扶植上位,再任命百官重新搭设朝廷架构,管理天下。这是必须提到日程上的事情。

尽管身边无数的声音在提醒李徽,此次不必再立新君。要当仁不让,黄袍加身云云。但李徽坚定的拒绝了他们的话,禁止他们再提那些话。

李徽知道,自己虽然攻入了京城,但是想要立刻做出一些事情来,那么自己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自己的德望不允许如此挥霍。当初自己举着的旗号是讨伐桓玄,匡扶大晋社稷,如今攻下京城便要篡夺,那和桓玄何异?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要重新恢复大晋朝廷,积累德望人心掌控全部局面徐徐图之才成。

无论从形势还是人心上而言,眼下都不是自己为所欲为的时候。

在立新皇的人选上,李徽确实犹豫了那么几日。他在想是将司马德宗请回来复辟,还是令立新皇。但就是这么一犹豫,却被刘裕突然出手掌控了局势。

李徽气的要命,恨得牙痒痒。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刘裕这厮是当真有一套。就这么一点夹缝里的机会,却被他立刻抓住了,搞得自己措手不及。

此人在真实历史上能够代晋而立,能够创立一番功业,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自己对他的看法恐怕要另做一番认真的评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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