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8章 压境(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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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八,平阳,乾壁。

姚秦义阳公姚平率领的大军于数日前攻克乾壁,声威大震。姚平本打算乘胜北上,进攻雁门。但被狄伯支劝阻。

狄伯支告诉姚平,乾壁之战虽胜,但兵马折损不少。四万大军死伤逾六千人,眼下只剩三万多兵马。加上大军从西岸悄悄渡河而来,没有携带太多的粮草物资,更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战马也没有多少。倘若此刻急于北上,战力上恐有不足。

况且,皇帝姚兴率领的大军尚未抵达,因为兵马数量庞大,携带辎重太多,他们北上的速度很是缓慢。如今尚在蒙坑以南一百五十里外,距离乾壁上游四百里之遥。

如果贸然进攻,遭遇敌军主力,前军势单力薄,后军救援不及,恐生变故。

姚平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兵马留在乾壁休整。两天前,姚兴得到了捷报后派人前来传旨,对将士们大加褒奖。同时也让姚平谨慎行事,不要冒进。

夕阳西下,姚平正和狄伯支唐小方等人巡视乾壁城头。为了让乾壁成为北上进军的跳板,城防需要进行扩张加固。城池的格局和城外的格局也要进行一番改造。

比如说,西城那座山林坡地距离城池太近,当日攻城便是从西城山林中攻出来,很快就攻到了城下。这是敌人的弱点,眼下也是己方的弱点。所以姚平命人将西坡上的树林全部砍伐,将整片西坡砍得光秃秃的。这样,便无法藏匿兵马,视野开阔之后隐忧也小了许多。

另外比如说乾壁城因为地处山岭之中,没有护城河,城外只有丈许宽的壕沟作为阻挡。当日攻城,几乎没起到阻挡进攻的作用。姚平命兵马加宽加深护城河壕沟,完公之后可引汾河支流的水灌入其中,作为护城河之用。这样应该会让城池的防御力增加不少。

诸如此类的缺陷还有许多,只能说魏国这帮人是草原游民,对城池的格局和防御体系一知半解。同样是胡族,姚氏羌人在中原多年,早已明白这些事情。在姚平等人看来,这乾壁城的防御可谓是千疮百孔,需要加强的地方还很多。

只不过,兵马在这里才十余日,还只能解决一小部分。

三人在城头而行,看着北侧山岭纵横,山道蜿蜒往北的方向。此刻已是初秋,山岭中树木开始变色,深绿淡红,甚为壮丽。

“陛下的兵马到了何处了?”姚平皱着眉头询问,他的心思不在这壮丽的山景上。

“应该已经快到蒙坑了吧。昨日说距离百里了。”狄伯支回禀道。

姚平手扶刀柄,撑着斗篷站在那里,皱眉道:“太慢了,太慢了。怎地这么慢?我们都等了多少天了?怎地还只在蒙坑以南?照这个速度,怕不是一个月也不能来到?别的不说,十月里天气便将雨雪增多,天气寒冷。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作战,如何能成功?”

狄伯支道:“将军不要着急。陛下兵马众多,辎重粮草也多,行军缓慢也在情理之中。抵达蒙坑之后,三百里平畴河谷,那便快得多了。”

唐小方在旁笑道:“是啊,急不得。姚将军,安下心来,咱们将乾壁防御加固,此处可做北上中转之城,也是一件紧要之事。”

姚平沉声道:“我只怕魏人不肯给我们时间了。这几天安静的可怕,斥候向北探察到永安,居然没有任何敌人南下的消息。这反倒让我感觉到不安。”

狄伯支呵呵笑道:“将军难道还希望敌人来不成?”

姚平道:“不是希望他们来,而是以拓跋珪的脾性,被我夺了乾壁,又怎会毫无动静?按理说,他们必会反扑,如今却毫无动静,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狄伯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唐小方在旁也是沉吟不语。是啊,这确实有些怪异。拓跋珪怎会白白吃一场败仗,被己方攻了乾壁,烧了大批的粮草物资,这亏吃的着实不小。难道他居然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对方于乾壁屯粮屯物资,那不正是要南下进攻么?他们的兵马也理应就在北边集结才是。确实不合常理。

“无论如何,都要做好准备。我看明日先加固北城城墙,做好防备。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二位觉得如何?”姚平沉声道。

“将军所言甚是,该当如此。明日我便命兵马加固北城城墙。这北城墙太矮了,一旦遭遇进攻,恐怕难以撑住。好在魏军没有太多的攻城器械。”唐小方道。

狄伯支沉声道:“不可小觑。魏人能夺关东,恐已非我们之前所想的那般。攻城恐怕也有手段。总之明日加强北城防御便是。”

三个人忧心忡忡的下城,踏着暮色回到城中。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虽然已经意识到的危险,但他们压根不知道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乾壁陷落之后,拓跋珪当即便决定率大军进攻,六万骑兵和数万步兵从雁门南下,数日前已抵永安。之所以乾壁的秦军斥候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那是因为拓跋珪的大军走了永安以东的另外一条道路南下,而非现成的这条道路。

那一条东支山道是穿行于东侧霍太山峡谷的一条道路,颇为隐秘。从永安向东,直插霍太山之中,便进入山中峡谷西侧。此处有采石古道沿着山谷向南,延伸到乾壁以东的山谷之中。拓跋珪命长孙肥率兵马一路修桥铺路,让兵马得以秘密南下。

此时此刻,距离乾壁不足三十里的东侧山谷之中,长孙肥拓跋顺率领的两路兵马近四万人已然抵达。而拓跋珪的五万兵马也已经距离不足六十里。

姚平的第六感是准确的,但可惜的是,这并不能让他预感到敌人已经到来。

夜色深沉,山岭之地更是格外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夜风在山野吹过,草木萧萧,宛如潮涌。远处山林之中隐隐传来不知名的野兽的号角和夜鸟的枭啼,让人毛骨悚然。

乾壁城北五里外的一处小山坡上,几堆篝火在黑夜的山野之中格外的显眼。这里是一小队百余名秦兵驻守的城外的警戒哨卡。乾壁往北山路曲折,唯有靠着哨卡的延伸才能探知更大的范围。这里是个小山坡,确实是一处很好的哨探驻扎之地。

只不过,为了给自己壮胆,防止毒虫野兽靠近,值夜的兵士们在哨卡外围点起了篝火。从军事角度而言,这是不明智的。若有敌人,他们会远远便看到火光,会进行规避。而这或许正是哨卡中的秦军兵士所希望看到的,他们或许故意用篝火来告诉有可能到来的敌人,这里是有兵马驻扎的。

可惜的是,真正想要进攻的敌人是吓不走的,而篝火恰恰让他们锁定了位置,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篝火之旁,值夜的十几名兵士正围坐在一起低声的聊天。军旅生涯是艰苦而残酷的,随时可能战死沙场。所以对兵士们而言,每个夜晚都甚为难熬。睡着了到也罢了,若不能睡的话,便不可避免的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思念妻儿。所以,兵士们在一起的话题便围绕着家乡的事情,围绕着妻儿父母展开,憧憬着打仗结束之后,能够立功受赏衣锦还乡的情形。他们互相打趣着,打发着这漫长的无聊的时光。

突然间,空气中有异样的声响响起。这声响让篝火旁的几名老兵肌肉紧缩,整个人条件发射的缩头躲避。那是弓弦震动的嗡然声以及箭矢破空之声。常在军中的老兵们对这样的声响异常的敏感。

“噗噗噗!”十几支羽箭从黑暗之中激射而至,箭支的残影在篝火上方划过。下一刻,七八名篝火旁的兵士身上中箭,血花绽放。

“有敌人……”几名警惕的老兵发出了喊叫,抓起了放在身旁的盾牌,也已经爬起身来。但更多的羽箭从黑暗之中激射而至。在极短的时间里覆盖了篝火旁的所有人。

箭支射入篝火之中,溅起火星飞扬,散落如烟花。在漫天的火星烟尘纷扬落下之际,篝火旁所有的兵士都被劲箭射中,在烟尘中倒下。

数十步外的黑暗中,无数的黑影现身,冲入了哨卡之中。那正是摸到了近前发起突袭的魏国兵马。他们比草原上的狼还隐秘,比大漠上的狐狸还要狡猾,借着黑暗的掩护,慢慢的摸到了哨卡外边数十步处。篝火给他们提供了目标,长弓让他们的箭支可以在近距离无视甲胄的防护,准头更是极佳。一轮设计,便将值夜的十几名敌军全部解决。

但倒下的敌军临死前的惨叫还是惊动了哨卡之中其余的姚秦士兵。篝火不远处土台上的两名看守烽燧的士兵惊醒过来,探头看时,他们看到了正蜂拥冲入哨卡营地之中的手持弯刀的敌人。

“敌袭!敌袭!”一名兵士大声喊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这一嗓子惊醒了所有人,本就枕戈待旦的哨卡中的其余七八十名兵士猛然惊醒,慌忙起身冲出窝棚。冲出窝棚的一瞬间,他们看到了迎面冲来的大批敌人。仓促之间,他们立刻迎战,但对方人数众多,岂是对手。顷刻间便有数十人被当场格杀。

此处领军头目是一名叫林大根的都尉,他倒是有些武技,手持长刀连杀数人。但同时,他也遭到了更多人的围攻,身上顷刻间中了两刀,血流如注。

“点烽燧,示警。”林大根嘶哑着喉咙朝着烽燧方向吼叫道。

烽燧上无人回答,两名看守烽燧的兵士已经被射杀,身体挂在土台边缘。火石火镰掉落地上。林大根咬牙砍杀一名敌军,一瘸一拐的冲向旁边的篝火。伸手从篝火之中捡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冲向烽燧方向。那木头通体燃烧着,林大根攥着的一头通红,火苗将他的皮肤烧的滋滋作响。

“阻止他。”一名魏军将领大声吼道,他知道若是被他点燃了烽燧,乾壁城中的兵马必然知道己方兵马已经来袭,所以必须阻止他。

几名魏军飞奔追赶,弯刀在林大根的后背砍出数道伤口。林大根浑身浴血,脚下却丝毫不停,冲向二十几步外的烽燧。燃烧的木柴已经将他的手掌烧的起泡,发出焦臭的气味,但他依旧抓着不放手。

魏军将领弯弓搭箭,拉满长弓,嗖的一声,一支劲箭射出,贯入林大根的后心。林大根身子踉跄,口中鲜血喷出,身体前仆。在倒地之前,他发出了嘶哑的吼叫声,奋力将燃烧的木柴掷出。

木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林大根仆地毙命之时,落在了烽燧柴堆之下。轰然一声,浇了油脂的烽燧柴草堆起火燃烧,火势瞬间蔓延,片刻之后,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照亮了方圆百步的区域。

魏军兵马虽然迅速的解决了所有哨卡中的兵马,但是没能阻止烽燧的点燃。领军头目喝令兵士七手八脚的准备扑灭烽火,但火焰猛烈,连靠近都不能,何况是扑灭。

长孙肥从山坡上率军抵达,见到燃烧的烽火怒骂连声,却也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不用扑灭了。烽火一起,城中已知消息,扑灭了也没用了。”长孙肥叹息道。

不久后,毗邻王拓跋顺陪同拓跋珪抵达此处,长孙肥小心翼翼的禀报了情形。拓跋珪骂了他几句,却也只能作罢。

烽火已起,本来今夜突破哨卡突袭城池的计划便已经落空。拓跋珪旋即改变计划,决定大军挺进城下,明日一早发起猛攻。

乾壁城中,北边哨卡的烽火点燃的消息第一时间被禀报了上去。姚平狄伯支等人连忙起身,所有兵马快速上城,准备迎战。

不久后,斥候送来消息,确认了敌军大队兵马已经在数里之外。姚平狄伯支等人心中惊讶万分。万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已经到了眼皮底下了。

虽然暂时没能探知对方的具体数量,但估摸着人数不少,因为城北数里之外的山道之中,火把连天,繁若星河一般,一支绵延到不可见的远处。

姚平狄伯支等人心中颇为惶恐。站在北城墙上的时候,狄伯支轻声道:“义阳公,敌军数量恐不在少数,我兵马只有三万余,此处城池加固尚未完成,若敌军攻城,恐难抵挡。依我之见,与其死守,不如暂避锋芒,后撤和陛下大军会合,再图北进。”

姚平紧皱眉头。从理智上来说,狄伯支的提议是对的。乾壁城并无守城的必要,也大概率受不住。但是自己刚刚攻下这里,还发了捷报。陛下还派人来大肆褒奖,自己就这么拱手相让,如何向姚兴交代?面子上也过不去。

唐小方知道姚平的心思,沉声道:“不如等天明之时,看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兵马抵达,再做计较。倘不过三四万人,我们便可守城。倘若五六万甚至更多兵马,则立刻后撤,不必与之纠缠。”

姚平听了,觉得可行,便点头答应。

几个时辰后,天色放亮。姚平等人再一次回到北城城头眺望。这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城下里许之外,魏军兵马密密麻麻列阵于城北山道之上。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一直绵延向北,直达五六里之外的山边。

粗略估计,人数恐有十万之众。

而且在千里镜中看去,对方后军有大量车马抵达,满载各种攻城器械,数量庞大之极。

姚平等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对方居然来了这么多兵马,还有攻城器械。光是兵马便已经是数倍于己,别说还有攻城的器械了。

“义阳公,下决定吧。事不宜迟,当早做决断。对方立足未稳,我们还有时间脱离。我率数千兵马佯做守城,义阳公和唐将军速速率军南撤。”狄伯支道。

唐小方道:“不不不,我留下断后,你和义阳公率军撤离。义阳公,此刻不走,便走不了了。”

姚平闻言长叹一声道:“只能如此了。我非不愿守城,而是此刻守城,徒然令将士阵亡于此,对大局不利。暂且避其锋芒,乃是明智之选。唐将军,你且留在城中断后。半日之后,你可率军撤离。我留给你五百坐骑,关键时候,可助你撤离。”

唐小方躬身领命。

姚平和狄伯支也不耽搁,当下下城集结兵马,给唐小方留下了五千兵马,自己率领三万兵马从南城撤出,往南撤逃。

唐小方为了迷惑魏军,将数千兵马全部不至于北城之上,同时命人骑马在城中奔走,马匹尾巴绑上树枝在地上拖动,激荡起烟尘,造成大批兵马在调动,激起滚滚尘土的假象以迷惑对手。同时也能掩盖大军正在撤离出城的情形。

此举果然有效。拓跋珪等人于晌午抵达城北,观察敌情之后,觉得城中兵马当有数万。这样的话,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要按部就班的攻城。于是命后方攻城器械上前,卸车进行组装,准备以攻城器械配合兵马发起攻城。

这么一来,甚为耽误时间。攻城器械的组装甚为缓慢,直到天黑都没能组装完毕。不得已之下,决定攻城再推迟一日。次日一早无论如何也要发起进攻。

天黑之后,唐小方命人扎了无数的草人立在城头之上,扮作守城兵马。火把一照,倒也像模像样。二更时分,唐小方带着城中五千守军悄无声息的从南城撤出,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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