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是大嘴3(1 / 1)
五彩民宿,后厨。
厨房里寂静非常。
锅里的饺子汤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后院门外那声充满警告意味的引擎咆哮,如同猛兽的利爪,在朱晓路紧绷的神经上狠狠挠过,余音似乎还在冰冷的空气里震颤。
朱晓路猛地从竹椅上弹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几步冲到通往后院的那扇单薄木门边,沾满面粉的手死死按在粗糙的木板上,仿佛要透过门板确认外面那个冰冷的威胁是否真实存在。指尖冰凉,胃里刚吃下的饺子此刻像一块块棱角分明的冰,沉甸甸地硌着,翻搅着恶心感。
“谁?!”他冲着门缝低吼,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嘶哑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外面只有夜风吹过院墙矮草的沙沙声。引擎声消失了,敲门声也消失了。刚才那一切,像是一场在极度疲惫和压力下滋生的、逼真的噩梦。
“朱哥?”张楚楚的声音带着关切,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你还好吧?外面好像没人?”她侧耳倾听,脸上血色尚未恢复,眼神里更多的是对朱晓路状态的担忧。
李乔也快步上前,和朱晓路并排站在门边,他比朱晓路冷静些,但眉头锁得死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缝和门栓。“刚才那声音是摩托车?引擎声?敲门声?”他压低声音问朱晓路,带着求证。
朱晓路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厨房里几张惊疑不定、带着关切和一丝迷茫的脸——张楚楚、李乔、汤阳、李炎、钱树森。那辆如影随形的黑色摩托车,那双隐藏在头盔后的冰冷眼睛,高家村村民瞬间闭口如蚌的恐惧,连日来积压的紧张、被窥视的压抑和此刻被质疑的委屈,如同洪水找到了溃堤的缝隙。
“不是好像!就是它!”朱晓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激动,打破了厨房里小心翼翼的寂静,“从昨天开始,这辆该死的摩托车就一直跟着我!”
他深吸一口气,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语速快得像倒豆子:
“李家村!我去打听高小杉兄弟的事,刚进村就被一辆黑色摩托车盯上!戴着全盔,看不清脸,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在玉米地里躲了半天才甩掉!”他指着自己裤腿上还未干透的泥点。
“还有高家村!我刚看见高少达家的羊发病,那辆摩托立刻就出现在村口!停在那里,像个幽灵!所有人都吓傻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老大爷还偷偷撞我,让我快走!”朱晓路的眼神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寻求理解和认同的急切,“王前进站长!他也看见了!就在今天,就在他家门口!我们去高家村之前,那摩托就停在河对岸的拐角,开着大灯照着我和王站长!王站长也看到了!他当时就站在我旁边!”
他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地看向李乔,又看向张楚楚:“它根本不是偶然出现的!它就是冲着我来的!冲着我这个省报记者来的!有人不想让我查!不想让真相露出来!这敲门,就是警告!是敲打!它知道我回来了!”
厨房里只剩下饺子汤单调的咕嘟声。所有人都被朱晓路这连珠炮般的叙述和他话语里透露出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细节震住了。
汤阳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仿佛能搓掉一层寒意。李炎脸色凝重,若有所思。钱树森默默把掉进锅里的漏勺捞出来,眼神有些发直。
张楚楚抿紧了嘴唇,看着朱晓路激动得有些发红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带着安抚的意味:“朱哥,我信你看到了摩托车。可是会不会是太累了,太紧张了?李家村、高家村的事,还有今天下午在雨里,你压力太大了。那敲门声,也许是风?或者野猫什么的撞到了门?”她试图给这过于惊悚的现实找一个更温和的解释,在她从小生活的五彩镇,怎么会发生跟踪恐吓的事情。
“不可能是风!更不可能是野猫!”朱晓路断然否定,语气斩钉截铁,“那敲门声,一下,一下,又一下,带着力道的!就是冲这扇门来的!还有那引擎声,从绕墙到停在门口,再到最后那声吼,清清楚楚!王站长也看见了!就在他家门口!难道他也幻觉了?”他急切地寻求李乔的认同。
李乔沉默着,走到后院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
清冷的夜风裹挟着河水的湿气和淡淡的蔷薇残香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人一哆嗦。手电筒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急切地扫过后院低矮的院墙、堆放的杂物、湿漉漉的地面。
空无一人。
只有墙根下几丛被踩倒的野草,在光柱下显出不规则的痕迹,很快又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墙头湿漉漉的,没有翻越的痕迹。院墙外的小路,在灯光尽头沉入一片寂静的墨色,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李乔仔细地左右查看了几分钟,才缓缓收回手电筒,关上了门。他转过身,脸上没有轻松,反而眉头皱得更深,眼神里充满了凝重和不解。
“外面确实没人。”他看向朱晓路,语气带着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对朱晓路描述的重视,“但是朱哥,那敲门声确实不对头。如果是风或者动物,不会是那种感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而且,你说王站长也看见了,这就更不是巧合了。”
他走到朱晓路身边,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那肩膀的肌肉硬得像石头。“朱哥,我相信你。这事儿太邪门。但现在没抓到人,也没线索,急也没用。”李乔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最近出门,千万小心。别一个人,尤其是晚上。去哪儿,叫上我,或者汤阳,或者其他人陪着。”
朱晓路紧绷的身体在李乔的话语和动作下,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些,但心头那团冰冷的阴影并未散去。他疲惫地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我知道,谢谢。”
李乔又转向其他人,眼神带着提醒:“大家也都留点心,看到可疑的人或者那辆黑色摩托,立刻告诉我或者朱哥。”
厨房里的气氛依旧凝重,但那种纯粹的惊惶被一种更深的警惕所取代。张楚楚担忧地看了看朱晓路,没再说话。锅里的饺子汤依旧翻滚着,只是那咕嘟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空洞。
——
天刚蒙蒙亮,一层薄纱似的晨雾还恋恋不舍地缠绕在五彩镇的青瓦白墙和河面之上。空气清冽,带着河水特有的微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稀释了许多倍的消毒水余味。
五彩民宿的院子里却已是一片忙碌。热气腾腾的大号保温桶被小心地搬上了一辆挂着铜铃铛的三轮车——这是五彩民宿的三轮车,张爸爸有时会用它去菜场拉货。
张楚楚仔细地盖上桶盖,鬓边的木槿花沾着晨露,显得格外清新。李乔检查着车胎,汤阳和李炎合力将最后几个装着一次性碗筷和蘸料的箱子塞进车斗。钱树森则抱着一大卷红色的、写着“致敬抗疫英雄”的简易横幅。
“都齐了!”张楚楚直起腰,脸上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期待,“走吧!趁热送过去!”
三轮车发动,引擎发出熟悉的、略显沉闷的突突声,载着满满的心意和年轻人的朝气,碾过湿漉漉的鹅卵石小路,驶向镇子东头的隔离点。铜铃铛在晨风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们刚消失在巷口拐角,民宿二楼西侧一扇窗户的窗帘被无声地掀开一角。
林薇那张妆容精致、毫无倦意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她眼神锐利如鹰,嘴角噙着一丝捕捉到猎物的兴奋笑意。她迅速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拥有超长焦镜头的专业相机,对准了三轮车远去的方向,熟练而无声地调整着焦距。
“暖心饺子,送抵前线。”她低声自语,手指轻轻按在快门上,“多好的标题,多好的画面。”
她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溜出民宿,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敏捷地利用街角的房屋、晾晒的蓝印花布甚至路边的树丛作为掩护,镜头始终牢牢锁定着前方那辆满载温情的三轮车和车上的年轻人。快门声在她手中化为微不可闻的、捕捉瞬间的利器。
朱晓路几乎是同时跟出来的。他远远坠在林薇身后,看着她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利落冲锋衣,看着她专注偷拍的背影,看着她为了寻找最佳角度时而蹲下时而侧身的样子。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担忧再次涌上心头。这女人为了流量,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加快脚步,在接近隔离点外围那条相对僻静、两旁堆着些建筑废料的临时通道时,追上了林薇。
“林薇!”朱晓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林薇正半蹲在一个废弃沙堆后,镜头对准了前方——隔离点那扇冷冰冰的铁栅栏门外,张楚楚和李乔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将保温桶抬下车,跟门口穿着防护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保安交涉着。她猛地回头,看到朱晓路,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愠怒,随即又化为那种职业性的、带着点嘲弄的笑容。
“哟,朱大记者,早啊。怎么,又来监督工作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镜头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朱晓路没理会她的嘲讽,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收手吧。这里不是你玩流量游戏的地方。你拍的那些东西发出去,除了煽动恐慌,吸引眼球,还有什么用?你以为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会眼睁睁看着你瞎搅和?”
“暗处的人?”林薇嗤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冲锋衣下摆蹭到的灰,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对所谓“内幕”的渴望,“朱晓路,别吓唬人。什么暗处的人?不就是你们这些怕担责任、怕丢乌纱帽的,想把事情捂着吗?我这是在行使媒体的监督权!让阳光照进来!”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看看这铁栅栏!看看这防护服!看看这些年轻人送来的饺子!这就是最真实的一线!老百姓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有权知道危险在哪里!”
“真实?”朱晓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上前一步,逼近林薇,“你所谓的真实,就是不顾后果地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然后让所有人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之下吗?你根本不知道你惹到的是什么!那辆黑色的摩托车……”
“够了!”林薇厉声打断他,脸上那点职业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被反复警告激起的逆反和不耐烦,“又是那辆神出鬼没的摩托车!朱晓路,你是不是被吓出被害妄想症了?疑神疑鬼!少拿这套来唬我!我的安全,不用你操心!我的镜头,只对真相负责!”她说着,利落地将相机塞回背包,拉上拉链,动作带着一股决绝。
她不再看朱晓路,转身就要离开这条堆满废料的僻静通道,高跟鞋踩在碎石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像是要急切地逃离朱晓路带来的“晦气”。
朱晓路看着她那固执而傲慢的背影,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最后警告道:“好自为之!希望你别后悔!”
林薇头也不回,只是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她的身影即将拐出通道口,融入外面稍显明亮的主路。
就在这一刹那——
一阵低沉、压抑、如同困兽在喉间滚动咆哮般的引擎轰鸣声,毫无征兆地、极其清晰地,从通道口外面那条与之垂直的、更狭窄幽深的小巷深处,猛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冰冷!带着一种令人血液瞬间凝固的黏腻感和压迫感!
林薇的脚步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钉在原地!她脸上的傲慢和不耐烦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惊愕的空白,瞳孔骤然放大!
朱晓路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那条昏暗的小巷口,一辆半旧的黑色摩托车如同从地底钻出的幽灵,静静地停在那里。骑车人依旧戴着那个遮住整张脸的全覆式深色头盔,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夹克。摩托车没有开灯,车身在巷口透进的微弱天光下,勾勒出冰冷而沉默的轮廓。车头,正对着通道口,也正对着僵立在原地的林薇。
引擎维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低沉怠速,突、突、突……那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扭曲,如同一声声缓慢而沉重的、敲在心脏上的鼓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林薇脸上血色尽褪,刚才还挥舞着要驱赶“晦气”的手,此刻正无意识地、微微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那双写满惊愕的眼睛里,终于清晰地映出了恐惧的影子。
林薇意识到,朱晓路刚才说的竟是真的。
朱晓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看着那辆沉默的、散发着冰冷威胁的摩托,看着林薇僵硬的背影,看着那深色头盔下无法窥视的面孔。巷口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打着旋,掠过摩托车的轮毂,也掠过林薇微微颤抖的裤脚。
那两点藏在巷口阴影里的摩托车尾灯,在死寂中,倏地闪了两下,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猩红的兽瞳,充满挑衅地瞪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