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告知真相(1 / 1)

加入書籤

五彩民宿。

五彩民宿的院子沉浸在下午慵懒的暖阳里。

葡萄架筛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药香、柴火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蔷薇甜味。

李乔正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给一盆爷爷带来的一株药材浇水。水流声淅淅沥沥,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宁静。

“李乔!”

一声急促、嘶哑的呼喊,像一块巨石砸破了院中的静谧。

李乔手一抖,水壶里的水泼洒出来,洇湿了青石板。

他猛地抬头。

院门口,林薇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她没穿防护服,只套着那件皱巴巴的绿色志愿者马甲,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精明和亢奋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恐惧,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他。

那眼神让李乔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几乎是弹跳起来,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薇姐?你怎么了?”张楚楚闻声从厨房跑出来,手里还沾着面粉,看到林薇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林薇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只锁着李乔。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试了几次,才挤出破碎的音节:

“你妈……张主任她……”

“我妈怎么了?”李乔的声音陡然拔高,一步跨到林薇面前,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林薇痛得缩了一下。

林薇被李乔抓得生疼,胳膊上的力道和少年眼中瞬间爆发的惊恐,像火一样灼烧着她。她猛地闭上眼,仿佛要隔绝李乔那双酷似张静和的眼睛带来的冲击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昨天抢救C7床,李大壮……”林薇的声音抖得厉害,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冷的深海里艰难捞出,“针头!病人的针头扎到你妈手上了!手套扎穿了!”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指着虎口的位置,指尖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就这儿!出血了!她今天发高烧了!很烫!脸色很难看!她不让我告诉你们!不让说!”

“轰”的一声!

李乔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瞬间一片空白,五彩民宿的院子、林薇惊恐的脸、张楚楚沾满面粉的手……所有景象都扭曲旋转起来,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林薇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

针头……扎穿了……病人的血……高烧……

这几个词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带来灭顶的寒意和剧痛。

母亲昨天在电话里疲惫却刻意放轻松的声音还在耳边:“没事,就是有点累,别担心,隔离点这边都还好。”

原来那轻松背后,是针尖刺破皮肤带来的、足以吞噬生命的恐怖阴霾!

“我妈现在在哪?”李乔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像是砂纸在粗粝的石头上摩擦。

他抓住林薇胳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C区隔离病房……”林薇被他抓得脸色更白,痛得倒抽冷气,艰难地回答。

李乔猛地松开她,转身就往院外冲!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李乔!你去哪?”张楚楚惊慌地喊道。

“隔离点!”李乔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破碎,只剩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撞碎了满院温暖的阳光,一头扎进门外那条通往隔离区的小径。

隔离点核心区的空气是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混合着药物、汗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疾病本身散发出的衰败气息。

李乔穿着防护服,跟着一名步履匆忙的护士,穿过两道隔离门。最终,护士在一扇标着“C-隔离-1”的门前停下,示意他进去。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带着病人特有气息的热浪混杂着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李乔窒息。

单人病房里,张静和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她身上盖着薄被,露在外面的脸颊是骇人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微微张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细密的冷汗布满了她的额头和鬓角。

她闭着眼,眉头却紧紧锁着,即使在昏睡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床边立着的输液架上,几袋药液正缓慢地滴入她手背的静脉。

李乔的脚步像被钉在了门口的地板上,无法再移动半分。

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从头到脚,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眼前这个被高烧和病痛折磨得失去了所有锐气、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女人,真的是他记忆中那个永远脊背挺直的母亲吗?

“妈……”一声破碎的低唤,隔着口罩,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护士在一旁低声快速地交代:“之前体温一直维持在39度5以上,用了退烧药和抗生素,已经开始退烧了……”

护士离开后,狭小的病房里只剩下令人心慌的寂静和监护仪冰冷的嘀嗒声。

李乔终于挪动脚步,像踩在棉花上,一步步挪到病床边。

防护服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笨拙地弯下腰,被厚厚手套包裹的手指,迟疑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轻轻碰了碰张静和露在被子外的手腕。

“妈……”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张静和的睫毛在紧闭的眼睑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似醒未醒。

李乔的目光扫过母亲憔悴潮红的脸,落在她那只扎着留置针、无力垂放在床边的手上。

就是这只手,曾经握着手术刀,从死神手里抢回过无数生命;就是这只手,被一枚沾着致命病毒的针头刺穿……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消毒水、药物和母亲病中气息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

他强迫自己直起身,目光在病房内搜寻。角落的脸盆架上搭着干净的毛巾。他走过去,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

他将毛巾浸透,拧干,叠好。

走回床边,他动作生涩得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避开输液管和监护导线,将那方浸了凉水的湿毛巾,轻轻地敷在张静和发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缓解。张静和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瞬,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李乔的心猛地一颤。

他僵在那里,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像一尊笨拙的石像。他不敢动,怕惊扰了母亲这片刻的安宁。

他慢慢蹲下身,守在床边,隔着厚厚的、隔绝一切的手套,用自己的指尖,极其轻缓地、一遍又一遍地,拂过母亲滚烫的手背。笨拙地,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和力量。

隔离区外围临时搭建的简易板房里,弥漫着泡面和打印机油墨的混合气味。

朱晓路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刚敲下的标题——《针尖下的沉默:一线专家职业暴露,谁来筑牢防护之盾?》,指尖悬在回车键上,微微颤抖。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

张静和的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职业暴露,这是疫情中最尖锐、最不该被忽视的棱角!

他有证据——林薇是目击者!这报道一旦发出,必将掀起巨浪。

“不行!”林薇的声音像冰锥,猛地刺破房间里的凝滞。

朱晓路愕然抬头。

林薇就站在他对面,身上还套着那件皱巴巴的绿色志愿者马甲,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异常锐利,死死盯着他屏幕上的标题。

“不能发!”林薇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朱晓路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沉重和近乎哀求的急切。

“你写什么?写她怎么被扎的?写她隐瞒不报?朱晓路,你知不知道她最后清醒时跟我说什么?”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压抑的激动,“她说:‘别让孩子们知道,尤其小乔和他爷爷。别让他们担心。’”

林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喉头的哽咽,目光越过朱晓路,投向板房窗外那片被高墙电网圈起来的、象征着核心隔离区的冰冷建筑。

“她连儿子都不想惊动!连李老都不想惊动!就想自己扛着!你现在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朱晓路,你问过她的意愿吗?你考虑过李乔现在是什么心情吗?他就在里面守着他妈!”林薇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朱晓路心上,“是,这是大新闻!是能震醒很多人!可代价呢?”

朱晓路的手指僵在冰凉的键盘上,那行刺目的标题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林薇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那团急于揭露真相的火焰浇得只剩下嘶嘶作响的青烟。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职业暴露的警示意义大于个人隐私,想说公众的知情权,可李乔那双死死盯着昏迷母亲的眼睛,那双盛满了少年人无法承受的恐惧和痛苦的眼睛,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

板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打印机在角落里不知疲倦地发出单调的嗡鸣,像在嘲笑他们的争论。

窗外的天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斜斜地照进来,将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映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无数个微小而无解的困境。

朱晓路悬在回车键上的手指,最终缓缓地、沉重地垂落下来,无力地搁在冰凉的桌沿。屏幕上,那个问号尖锐地悬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拷问。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