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意外扎伤(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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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镇,医院隔离点。

隔离区C区的空气,永远像一块吸饱了消毒水的抹布,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林薇靠在护士站冰凉的金属台面边缘,防护服下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粘嗒嗒的。

C区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隔离门,像一只沉默而疲惫的眼睛。

一个穿着全套防护的身影从门内闪出,疾步朝护士站走来。

那身影不高,步伐却带着一种惯性的、不容置疑的利落,即使隔着臃肿的防护装备,林薇也一眼认出——是张静和,李乔的母亲,省里下来的重症专家。

“张主任?”值班护士小刘立刻直起身。

“C7床,突发意识丧失,血压骤降!怀疑颅内感染加重!准备抢救车,强心剂、甘露醇!快!”

张静和的声音透过口罩和面屏,闷而急促,像绷紧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她语速极快,一边说,一边迅速拉开抢救车的抽屉检查药品。

林薇心头猛地一紧。C7床!那个从养猪场抬进来的李大壮!送来时全身皮肤都溃烂了,意识模糊,家属一个没见着。这两天刚稳定点,怎么又……

护士站瞬间被一股无声的电流击中。

小刘和另一个护士像上了发条,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林薇下意识地想去推抢救车,却被张静和一把按住肩膀:“林薇,你守外面,盯好其他床监护仪!有异常立刻按铃!”

那力道透过厚厚的防护服传来,依旧沉稳有力。

林薇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张静和的眼神透过起雾的面屏,锐利如手术刀,带着一种在极度高压下淬炼出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林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三人推着塞满急救药品和器械的抢救车,哗啦啦地冲进C7病房。

沉重的隔离门在她眼前合拢,隔绝了视线,只留下门上一方小小的观察窗。

林薇几乎是扑到观察窗前。

病房内的景象如同一场无声的默剧在逼仄的空间里上演。

惨白的无影灯下,李大壮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像一截被烧焦的木头。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曲线疯狂地扭动、跳跃,发出刺耳密集的警报,红光急促闪烁。

张静和站在床头,是绝对的指挥核心。

她一手飞快地调整着输液泵的参数,另一只手沉稳地按压在李大壮颈动脉上,头微微侧着,似乎在凝神倾听旁边护士小刘语速飞快的血压汇报。

“血压测不出!张主任!”小刘的声音带着哭腔,穿透了门的隔音。

“颈动脉搏动微弱!准备肾上腺素!开放第二路静脉通道!”张静和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依旧斩钉截铁,像冰冷的金属撞击。

林薇的心脏在防护服下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看到小刘手忙脚乱地撕开注射器包装,药液抽吸时,手抖得厉害,针筒差点脱手。

另一个护士在李大壮另一条布满瘀斑的胳膊上寻找着血管,橡胶止血带勒进皮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警报声中一秒一秒过去。

突然,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李大壮猛地弹动了一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条腿剧烈地向上蹬踹!那只布满紫黑色瘀斑的手臂,带着一股垂死挣扎的蛮力,毫无预兆地向上狠狠一挥!

“当心!”林薇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张静和正俯身去调整李大壮头侧的监护仪导线,试图避开他胡乱挥舞的手臂。就在这瞬间,小刘刚刚拔出、针尖还带着一滴新鲜血液的注射器针头,被李大壮挥起的手臂猛地扫中!

针筒脱手飞出!

一道冰冷的银光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致命的弧线。

林薇隔着模糊的观察窗,清晰地看到那枚沾着暗红血珠的针尖,如同被精确制导,狠狠扎进了张静和正抬起的、戴着双层手套的左手虎口位置!

针尖穿透了外层薄薄的乳胶检查手套,深深刺入皮肉!

张静和的身体骤然僵住。

她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只有那双隔着起雾面屏的眼睛,猛地转向自己的左手,瞳孔瞬间收缩,如同针尖刺破的不仅是手套和皮肤,还有那层坚不可摧的冷静外壳。

那眼神里,林薇捕捉到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空白——那是生物本能面对致命威胁时最原始的惊悸。

仅仅半秒,甚至更短。那空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无踪。

张静和猛地一甩手,将那枚可怖的针头从皮肉里硬生生甩脱!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针头“叮”的一声脆响,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滚了几滚,停在角落里,针尖上的血珠在灯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她没有低头去看伤口,甚至没有停顿。那只受伤的左手迅速握拳,又猛地松开,仿佛要甩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随即,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右手已经稳稳地接过了旁边护士慌乱中递来的另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器,声音穿透面屏和警报的喧嚣,冷硬如铁:“愣着干什么?继续!肾上腺素,静推!”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监护仪那疯狂扭动的曲线和刺眼的红光,所有的情绪被死死锁进冰层之下,只剩下一个医生在死神镰刀下抢人的绝对专注。

仿佛刚才那惊魂一瞬,那枚可能携带了地狱钥匙的针尖,从未存在过。

只有林薇,死死扒在观察窗上,指甲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抠着冰冷的玻璃,浑身血液都像被抽干了,冷得打颤。她看到了张静和甩手时手套虎口位置洇出的那一点迅速扩大的、刺目的鲜红——血,渗出来了。

第二天清晨,五彩镇难得地放晴。

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泼洒在五彩民宿的院墙上,爬藤蔷薇的花瓣上还凝着露珠。但这难得的明亮和生机,丝毫无法穿透林薇心头的阴霾。

她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只有那枚沾血的针尖刺入手套的画面,还有张静和瞬间僵硬又强迫自己恢复工作的背影。

C7床李大壮最终还是没救回来,凌晨三点多走的。而张静和……

林薇强迫自己不去想“猪链球菌”那几个字,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得她喘不过气。

再次回到隔离点,她脚步虚浮地走进隔离区外围的临时休息室,想用冷水洗把脸。一推开门,就看到张静和独自坐在角落一张塑料凳上。她已换下了那身沉重的防护装备,只穿着便装,微微佝偻着背,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脚步钉在原地。

张静和闻声抬起头。她的脸色是骇人的灰败,嘴唇干裂,额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

平日里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浑浊,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尘埃。仅仅一夜,她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精气神,迅速憔悴枯萎下去。

她看着林薇,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但那笑容虚弱得还没成形就散了。

她抬起那只受伤的左手,动作有些迟缓。手背上,虎口附近的位置,赫然贴着一块方形的无菌敷料。

但林薇眼尖地看到,敷料边缘露出的皮肤,颜色明显不对劲——不是正常的肤色,而是一种不祥的、隐隐发暗的深红,甚至微微肿胀。

“林薇。”张静和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粗重喘息。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目光越过林薇,投向休息室窗外,五彩民宿的方向在晨光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有点发烧。”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可能是昨天累着了,有点着凉。”她试图掩饰,但那嘶哑的嗓音和灰败的脸色出卖了一切。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胸腔深处的痰鸣,显得异常费力。她重新看向林薇,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疲惫,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热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别让孩子们知道,尤其小乔和他爷爷。别让他们担心。”

那“担心”二字,轻飘飘的,却像两把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林薇心上。

张静和说完,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微微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忍受着体内高热的煎熬。

林薇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刺鼻,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鼻腔,直刺大脑。

别告诉?这怎么可能!张静和手上那片刺眼的深红、她灰败的脸色、嘶哑的喘息,还有那枚扎进手套的、带着李大壮血液的针头!

“猪链球菌”四个字带着狰狞的獠牙,在她脑海里疯狂咆哮。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说了,万一事情闹大,追究起昨天抢救时的细节,那枚针头脱手,护士会不会被牵连?张静和会不会怪她多嘴?

可不说呢?张静和的样子明显不对!那些被送进ICU的重症病人抽搐、高烧、昏迷的样子闪电般划过眼前。李大壮那张布满焦痂和绝望的脸,最后监护仪上拉成一条绝望直线的画面,如果因为隐瞒耽误了治疗……

林薇的手指在防护服下无意识地痉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两种念头在脑海里激烈地厮杀、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林薇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烈消毒水味的空气像冰渣一样灌入肺腑。她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靠在墙上闭目忍受痛苦的张静和。

然后,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休息室。

厚重的隔离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隔绝了里面那个沉重的秘密,也隔绝了她剧烈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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