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困兽归京·断路之局(1 / 1)
许久,他命人提笔。
写下一封奏章:
“皇子刘旦,愿辞外府之权,归宫听命。”
“不再言策,不再奏议,不再参与储务。”
杨洪收到这封信时,望着纸上那一行“归宫听命”,沉默良久。
“他不退了。”他说。
“他‘认了’。”
刘据却有些不安:“那皇上会怎么想?”
杨洪语气微冷:
“皇上想的,是他终于不碍事了。”
“我们,不用再对他动手。”
“但——也不能让他坐得安稳。”
他在那封信后面,批了三个字:
“封不复。”
意思是,这个人,不能再出现在任何公文、议案、奏议之中。
名存,声灭。
这才是真正的——断路。
雨过新春,长安皇城清晨格外静谧。
杨洪站在东宫外院的台阶下,望着晨曦缓缓铺满瓦脊,袖中藏着刚从中书台转来的密卷。
那是一份极为平常的卷宗,只是处理几宗地方郡案积压,可落款处第一次没有写“中枢议签”,而是——“交东宫覆审”。
这不是哪位官员的主动奉迎,而是皇帝亲自画押的小批。
字不大,语不重,却是整个朝局的一次沉音。
他终于动了。
不是明诏,不是册立,而是让东宫执政。
“摄事。”
两个字,既是权力的开启,也是边界的试探。
杨洪将卷宗递给刘据。
“你今天开始,不是讲策的人了。”
“是理政的人。”
刘据接过卷宗,手指微微发紧,指腹摩挲着那道小批,沉默了片刻。
“我是不是……真的成了?”
杨洪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说道:
“你只是站到了门口。”
“门后是什么样子,不是我告诉你,是你自己要一步步进去。”
刘据点点头,低声道:“你安排吧。”
杨洪转身入堂,吩咐书吏:
“自今日起,启用辅政日程。”
“东宫听事堂每三日一轮值,交卷十件为常,太子自行阅批。”
“所有章程、答复,皆由储律册立记录,不许口传。”
“太子出言,视作拟令。”
这不是东宫的程序,是一个真正“摄政”的雏形。
他要的是:在不触碰皇帝“钦定”的底线上,把所有实际运转的权力,用“制度”托举到太子的案前。
而非东宫之命,而是——“事情到了太子手上,自然应该由太子处理”。
朝廷若无异议,皇帝若不否,那就等于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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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一批送来的十卷卷宗,在东宫处理后送回兵部、刑部、太常三方。
无人驳回。
裴迁甚至在批语上加了一句:“太子断事,有度。”
这句话,一传出,就像一枚温火落在水面,明面不起波澜,实则下沉入底。
连裴迁这种老成御史都开始“习惯”由太子断事,意味着——谁都知道局势已变。
接下来,一个接一个的案子,就像水流顺势而来。
六日之内,四部卷宗十九件。
杨洪坐在后堂,望着翻过的案宗,未见一丝喜色。
他知道,这一切来得太顺,不是幸运,是释放。
皇帝没有推,没有拦,甚至不再问,就是在用实际操作告诉天下:
“太子可以做了。”
但他始终没有说出那句话——“立”。
杨洪明白,那是最后一块石头。
皇帝不肯放,不是因为犹豫,而是——他想留下一点悬念。
一个“可以随时撤回”的空间。
一旦说出“立太子”,就意味着一锤定音。
皇帝老了,权力不能轻言交出。
他要在把柄之外,还留一根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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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将案上的所有卷宗合拢,单独拎出一份。
那是来自北郡的一桩“典吏自杀案”。
并不复杂,牵涉不广,但奇在案尾附有一封私信:
“臣以为,地方官已习东宫问事,然朝中未见明确建制,诸吏将来难执律典而动,恐有惧意。”
这封信,是一个警告。
地方已经接受太子为实际执政者,可朝中若迟迟不发“立储”之命,将来一旦有异事,谁来背责任?
杨洪知道,该再推一步了。
不是推给皇帝,而是——推给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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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东宫发出一纸《储执事律建议书》,分送兵部、礼部、太常三署,署名不是太子,也不是杨洪,而是“辅政堂”。
内中第五条极关键:
“摄事者当有执印之权,印非为人设,而为事设。”
“今东宫已代为理事,请定执政临印四式,留案有据,堂署可查。”
这就是逼宫的第二步。
你不给封号,我就建制度。
你不封储,我就造出“储君在位”的形式体系。
你若再不言,那所有人都会默认:太子,已是事实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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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当书送兵部第三日,皇帝终于发话。
并非召见,也非驳议。
只是命御前侍笔转一句:
“太子听事,不得独署。”
“凡事仍须辅臣引呈。”
这是一次警告。
杨洪收到这句话,放下笔,盯着那短短一行字,眼神渐冷。
“他动了。”
刘据有些迟疑:“是不是我们走得太快?”
杨洪缓缓摇头:“不是太快,是他怕太顺。”
“他怕我们一路做下去,最后就变成——逼他发诏。”
“所以,他要提醒我们,这里还不是我们的朝堂。”
“哪怕你执事,也得‘呈’。”
刘据垂下头:“那……我们是退,还是再等?”
杨洪沉吟片刻,终道:
“再等。”
“再推一案,再送一次,再看他能忍到哪一线。”
他起身,走到案前,翻开卷宗,将北郡那封信重新提起,补了一句:
“若无明诏,则事不具形,责不归位。”
他把这句话圈了起来。
“我们得让他知道,不封,不是节制,而是危险。”
“若再不定,那就是陛下自己——放下了缰。”
紫宸殿中,汉武帝合上案前最后一卷奏本,眉心微皱。
御前老宦低声问:“要不要退回东宫那份摄事提案?”
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抬手挥了挥。
“东宫走得太顺,不是他们有多高明,是下面的人……都已经站好了。”
“再不立,他们就会自己动。”
“可朕还没准备好。”
他望着殿门之外的昏灯夜色,喃喃一句:
“杨洪到底想逼朕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