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诏书将临·谁先落子(1 / 1)
春寒料峭,太常署中堂灯火未灭。
杨洪披着青袍立在讲壁前,面前是一张展开的制令图卷,案上摊着三十七封来自六部的附议文案。
这些附议不是请封储君,而是请“立制护权”。
用词小心,措辞周全,却绕不开一个核心指向——东宫已摄政,若无明令在册,则天下法制失据。
这是继“以身论道”之后的第二轮体系进攻。
比起第一次以道德名义破局,这一次,是以“制度缺口”为由,向皇帝——讨一张“补丁”。
太子摄政三月,朝堂运转不乱,百官习令自如,连地方也开始将各郡政事主动抄送一份入东宫案簿。
杨洪清楚,这不是百官对太子的情感,而是对秩序的认同。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种“习惯”,变成“制度”。
刘据走进来,手中握着最新一份地方送.入的抄录卷宗。
他一脸疲惫:“又是南郡来的,说地方三官已照东宫册规布事,问是否可以按此入律?”
杨洪接过来,眼皮都没抬:“可以。”
“可我们都没发文,只是口头案式,他们就……”
“你讲得头头是道,人家听久了,便信了。”
“你坐得正,官员便以为你是那张椅子上的人。”
“你不是靠诏书得来的摄事,是靠——朝廷自己‘坐实’了你。”
刘据沉默片刻,低声问:“那皇上呢?他会怎么想?”
杨洪笑了:“他不想。”
“他不想面对这个局。”
“可局已经压过来了。”
那天夜里,杨洪单独召见太常卿沈持与礼部尚书姚仲。
三人围坐灯下,案前摊着储典草案第九篇:册命与印令调配之制。
沈持目光沉沉:“你是要从程序上,直接写下‘储君自有印’?”
“不是。”杨洪缓缓摇头,“我要写下——如果不封,那现有事实应被承认。”
“不是预设权力,而是记录事实。”
“你们只需在制文中留下空段。”
“陛下若肯补,那就是册封;若他不补,这段就是空白。”
“可它被写进去了。”
“留得白,就已成局。”
姚仲沉声道:“那你这是在……设局陷君?”
杨洪面无表情:“我是在让皇帝——自己落子。”
三日后,东宫亲自撰拟的《储典第九篇·摄事临权制度草案》送.入中书台。
文中无一句“太子”,无一字“储君”,却全是:
“凡代中枢理事者……”
“凡听六部章而可答者……”
“凡在东宫而其案无驳者……”
杨洪不写你是太子。
我只写:谁在干事,谁在处理案,谁的批命六部照办。
我不说你是谁——你自己坐成了谁。
卷宗一送,满朝哗然。
沈持在上批上写了一句:“此文为实录之笔,非推储之议。”
中书台主书以“存案待批”之名,转呈紫宸。
这一次,诏书没有来。
但皇帝终于召见杨洪。
这次不同于前。
他召的不只是杨洪一人,而是“以辅政名义”入殿。
等于是——以“事实太子”的身份,进来对话。
杨洪入殿时,察觉座位已非往日一人跪对,而是设了“陪席”。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左手把玩一枚墨玉,面色如常。
“你做了件了不得的事。”他说。
“不是做事,是写事。”杨洪恭敬道。
“写了就是事。”
“可这些‘事’,朕还未允。”
杨洪答得毫不迟疑:
“可陛下亦未止。”
这句话轻飘飘,却重得让殿内空气都凝住。
汉武帝盯着杨洪看了许久,像是在重新认识他。
“你到底要朕做什么?”
杨洪跪下。
这一次,他低头很久,才缓缓开口:
“臣要陛下落笔。”
“不为太子,不为臣等。”
“为天下定秩序。”
“为百官定去向。”
“为未来的皇位,立一个——起点。”
“不是让您退,而是让这个朝堂知道,主位不是空的。”
殿中鸦雀无声。
汉武帝没有发怒,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将手中玉块一顿,轻声道:
“你回去吧。”
“若三日后朕不言——你便自己写。”
杨洪低头,双手伏地:
“谨遵。”
杨洪回到东宫,整夜未睡。
他重新整理所有摄事案宗、所有辅政草案、所有地方回章,把每一份实际运行的痕迹都汇成一本厚厚的《政录初编》。
三日后,他将这本政录交给中书台,只写了一个署名:
“东宫杨洪,谨上《事录》一编,请圣上阅后定名。”
这一日,皇帝再未召见。
但当晚,紫宸殿灯火通明,御笔房设案不止。
辰时,内监抱出三封诏纸,亲送中书。
第六日清晨,宫门启,金榜悬出。
其中一纸,赫然写着:
“储君刘据,摄中枢之务,秉礼制之纲。”
“当以辅政为本,定纲常之轨。”
“赐太子印,予听政堂名册,照六部章法施行。”
诏无“册立”二字。
却写下了所有“立储”的实际语义。
天下官员,见此诏,皆拜名册。
朝堂上下,再无人敢疑:太子,已成。
刘据站在宫门金榜下,看着那张诏书,眼中光芒如锋。
杨洪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恭喜殿下。”
刘据却没有笑,只握紧了拳。
“接下来——我才要开始‘担事’了。”
杨洪微微颔首。
“是的。”
“你担住了,便是真太子。”
“担不住——那诏书,也救不了你。”
紫宸诏榜尚未摘下,六部尚书已按礼进东宫拜贺。
中书、兵部、太常三署联名请太子“阅十日章”。
三十七名中下级官员主动投状,请调入辅政堂听事。
整个朝廷仿佛一下子被拨动,所有表面沉稳的水流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杨洪站在东宫正堂窗前,看着檐下拜客如织,一言未发。
刘据低声问:“他们都来了,是好事吗?”
杨洪淡淡答:“人来了,心未必真到。”
“他们不是来向你道贺,是来——递名帖的。”
“你现在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是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之主’。”
“你若立不住,他们就转身走;你若坐稳了,他们才真正归。”
“别急着受礼,先看谁真肯做事。”
很快,机会来了。
摄政第五日,一桩积压两月的江南盐运亏折案从刑部卷宗中转至东宫听事堂。
案中牵涉的不只是地方盐商走私亏秤,更牵出朝中数位兵曹议员之亲属在其中担任“会批”,即民间与府部间的联络掮客。
其中两人,皆为兵部尚书韦崇门下亲信。
杨洪一看案宗,眉头轻蹙。
刘据翻到第三页时也不自觉皱眉:“这……牵得太多了。”
“你若查,动的是一个部。”
“你若不查,名声立不住。”
刘据低声问:“这是不是他们故意送来的?”
杨洪点点头:“是‘考你’。”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案,是你上任后的‘第一个选择’。”
“你若下得狠,立场有了;你若只弹指过境,那你就成了‘可软之储’。”
刘据望着案宗许久,忽而开口:
“调案宗副本三份,送太常、御史、都察三署,请他们一并参议。”
杨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微微颔首。
这是个聪明的动作。
不是自己立威,而是让三署“共担”,同时也是“共推”。
你给我一份烫手山芋,我就让全朝来接。
三日内,东宫设案两次,广听朝议。
多数官员谨慎保守,但太常署内沈持率先提出:
“案无皇命,但事涉律章,太子既摄政,应当立断,不避亲远。”
御史台中郎亦言:
“若为权亲避法,恐失百官之心。”
这两句话一出,朝堂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