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驯鹿(1 / 1)
斯德哥尔摩的晨雾还没散尽,罗杰已经拎着两只行李箱在酒店大堂转第三圈了。
小七裹着薄荷绿羊绒围巾从旋转门钻进来,睫毛上沾着细碎冰晶,“芬兰航空的空乘说今晚有极光预警呢。”
她说话时呵出的白雾扑在罗杰颈侧,激得他缩着脖子往行李箱后面躲。
三小时后降落在赫尔辛基万塔机场时,天空正飘着盐粒似的雪碴子。
罗杰盯着手机导航找机场快线,后颈突然被冰得一激灵——小七偷摸往他衣领里塞了团雪球,鹅黄色毛线手套还粘着未化的雪。
“芬兰人管这个叫tervetuloajääpuikko!”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深栗色卷发在呼啸的北风里乱成海藻。
他们预订的酒店藏在议会广场斜后方,墨绿色有轨电车叮叮当当从铸铁雕花阳台下经过时,小七正踮脚去够衣柜顶层的毛毯。
枣红色天鹅绒窗帘漏进的光斑恰好停在她手腕内侧,罗杰看见那串自己去年七夕送的银链子还在叮咚作响。
“快看!”小七突然扑到窗边,鼻尖几乎贴上结霜的玻璃,“那个青铜屋顶在发光!”
赫尔辛基大教堂的奶白色外墙正浸在正午的淡金色阳光里,青铜圆顶折射出孔雀绿的光晕。
罗杰摸出相机时,小七已经裹着及膝的白色羽绒服冲出门,鹿皮短靴在百年石阶上踩出清脆回响。台阶中段卖热蓝莓汁的老妇人冲他们眨眨眼,铝壶嘴腾起的热气氤氲了教堂尖顶的十字架。
“别动!”小七突然拽住罗杰的围巾,他踉蹡着退后两步,后腰抵上冰凉的青铜路灯杆。
她踮起脚把两人的羊绒围巾系成死结,薄荷绿和深灰色毛线在寒风里缠成麻花,“这样拍出来的打卡照才有……”
话音未落,裹着雪粒的穿堂风呼啸而过,两个人像被渔网缠住的水手般撞成一团。
台阶顶端传来管风琴的低鸣,混着游客们参差不齐的惊叹声。
小七突然安静下来,仰头望着教堂正门廊柱上持剑天使的浮雕,“你说他们翅膀上的积雪,像不像糖霜?”
她睫毛颤动时,罗杰看见自己送她的珍珠耳钉在逆光里泛着暖调的光。
走进主殿的瞬间,小七猛地攥紧罗杰的手。
两千根白烛在穹顶下摇曳,金色圣像投下的影子正巧落在她左肩。
有个戴毛线帽的小男孩从长椅间跑过,怀里的鲁特琴挂坠撞出叮铃声响。
罗杰刚要开口,小七忽然拽着他往侧殿跑,“快!那扇彩窗的颜色要变了!”
玫瑰窗确实在移动。
午后阳光斜射进铅条镶嵌的彩色玻璃,原本靛蓝的圣母长袍正逐渐晕染成紫罗兰色。
小七摸出素描本时,铅笔尖在颤抖,“上次在巴黎圣心堂没等到变色,这次终于……”她声音突然哽住——画纸边角还粘着斯德哥尔摩地铁站的票根。
他们在暖气管旁的长椅上分食肉桂卷时,外头忽然传来骚动。小七的奶油沾在嘴角都来不及擦,拉着罗杰就往广场跑。
原来教堂正门上方的小露台开了,十几个游客正举着手机往上涌。穿明黄色工作服的管理员举着喇叭喊:“每日限时十分钟!”
石阶上的积雪被踩出深浅不一的凹痕,小七的高帮靴突然打滑。
罗杰拦腰抱住她的瞬间,两人以诡异的姿势卡在了旋转楼梯拐角。
上方传来德语旅行团的哄笑,小七的耳尖红得能滴血,却还嘴硬:“这叫芬兰式防摔技巧懂不懂?”
等真正爬上露台,咸涩的海风裹着雪花劈头盖脸砸来。
小七的围巾被吹成飘扬的旗帜,她突然指着东南方尖叫:“快看!那些桅杆!”波罗的海的深蓝色背景下,三艘红白相间的帆船正破开浮冰,船头溅起的浪花凝在半空像水晶珠帘。
下台阶时小七的鞋带散了,蹲身系带时突然发现石缝里有枚硬币。
“1997年的欧元试铸币!”她激动得尾音劈叉,硬币边缘的驯鹿花纹在雪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旁边擦拭铜像的清洁工笑着比划:“这是乌尔霍·吉科宁总统的秘密彩蛋。”
暮色初临时他们回到广场,教堂的照明灯忽然同时亮起。
小七正举着手机找角度,镜头里突然闯入个举着氢气球的小女孩。粉紫色气球恰好飘到教堂尖顶位置,罗杰按下快门的瞬间,小七转身吻在他冻得发麻的耳垂上:“这张照片名字就叫《触顶之吻》好不好?”
喷泉池边的路灯次第亮起时,小七发现青铜海神雕像的底座刻着圈奇怪的符号。
“这是芬兰语版的‘到此一游’?”她蹲下来用围巾擦拭水渍,却露出更复杂的如尼文字。
穿驼色大衣的老学者凑过来扶正眼镜:“年轻人,这是1917年独立宣言起草者们的暗号……”
晚餐时分突然飘起雨夹雪,两人躲进教堂斜对面的咖啡馆。
小七的拿铁拉花是个歪歪扭扭的爱心,罗杰的蓝莓派上插着瑞典国旗。
邻桌戴萨米族传统首饰的老妇人忽然递来张泛黄的照片:“五十年前,我先生就是在这张桌子下偷塞的订婚戒指。”
回酒店的路上经过白天那个热饮摊,老妇人正在收摊。
“送你们个睡前故事。”她变魔术似的掏出两个锡制暖手炉,刻的正是他们白天见过的帆船图案,“这是当年俄国沙皇来访时……”
电梯升到七楼时,小七突然把暖手炉贴在罗杰后颈。
他惊跳着撞亮了走廊所有壁灯,小七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墨绿色地毯尽头,他们的房间门把手上不知被谁系了束云杉枝,针叶间还夹着张手写卡片:“明天去岩石教堂记得走林纳玛基大道——会遇见驯鹿邮差。”
晨光透过云杉枝在窗台投下细碎光斑时,小七正用暖手炉焐着罗杰的耳朵。
“林纳玛基大道要走四十七分钟呢。”她翻着酒店提供的牛皮纸地图,指甲油在“驯鹿邮差”的标注处敲出哒哒轻响。
罗杰把最后一口蓝莓酸奶咽下去,突然扯开窗帘——积雪覆盖的街道上,戴鹿角帽的邮差正从绿色邮筒取信,麋鹿造型的自行车后座捆着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们追出门时,邮差的车铃正在街角荡出余韵。
小七的雪地靴在冰面上打滑,怀里的暖手炉撞得叮当响。
“等等!您有我们的信吗?”她喘着气喊出的芬兰语带着奇怪的瑞典腔,邮差却突然刹住车,鹿角帽檐下露出狡黠的笑:“要买邮票才能激活预言哦。”
罗杰盯着对方递来的桦树皮邮票,上面用银粉绘着岩石教堂的剖面图。
小七掏出硬币时,邮差忽然吹响骨笛,两头真正的驯鹿从巷口小跑而来,脖颈铜铃震落枝头的积雪。
“坐雪橇去能赶上十点钟的管风琴演奏。”邮差把邮票按在小七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记得坐在第三排右数第五个座位。”
驯鹿雪橇掠过结冰的电车轨道时,小七的围巾缠住了罗杰的相机带。
他们像两只笨拙的企鹅挤在毛皮毯子下,呵出的白雾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里凝成冰晶。
“看那个!”小七突然指着路边橱窗——冰雕的管风琴模型正在自动旋转,折射出的彩虹光斑恰好映在罗杰侧脸。
岩石教堂的铜制穹顶出现在视野时,驯鹿突然加速跃过冰棱。
小七整个人栽进罗杰怀里,后脑勺撞在他下巴上。
“这是……紧急刹车?”罗杰揉着发麻的下颌,发现雪橇正停在一块刻着音符的巨石前。
邮差冲教堂入口抬抬下巴:“进去记得摸一摸第两百块岩石。”
踏入教堂的瞬间,小七倒抽一口冷气。
六百块冰碛岩垒成的墙壁泛着蓝灰色幽光,穹顶天窗落下的雪粒在铜管风琴上跳舞。
罗杰数着座位号往第三排挪,突然被小七拽住衣角:“第两百块在这里!”她指尖触到的岩石微微发烫,凹陷处嵌着片泛黄的乐谱。
十点整,穿萨米族传统服饰的演奏家走上舞台。
当第一个音符震响铜壁,小七突然抓紧罗杰的手——穹顶的积雪开始随着声波频率颤动,像无数微型芭蕾舞者在空中定格。
阳光恰在此刻穿透云层,将《欢乐颂》的旋律具象成跳跃的金色光斑。
中场休息时,小七摸出桦树皮邮票对照乐谱。
“这段旋律在第三乐章消失了!”她拉着罗杰溜到后台走廊,手机电筒光照亮墙缝里塞着的牛皮信封。
拆封的瞬间,泛潮的信纸散发出松香,用花体字写着:1969年建成时被抹去的音符藏在忏悔室东南角。
推开雕着麋鹿纹样的木门,忏悔室里却只有面布满划痕的铜镜。
罗杰的袖扣不小心刮到镜框,整个墙面突然翻转——藏着暗格的石壁上,残缺的乐谱正与管风琴共振。
小七用口红在手臂上抄谱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他们慌乱中撞倒了烛台。
逃回座位的路上,小七的头发勾住了罗杰的羊毛衫纽扣。
两人像连体婴似的歪在最后一排,看着工作人员举着手电四处巡视。
“你心跳好快。”小七的呼吸扫过罗杰颈侧,他这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紧紧攥着那张乐谱。
散场时已近黄昏,教堂中庭亮起冰雕灯笼。
小七哈着气暖手,忽然发现某盏灯笼里冻着朵红玫瑰。
“这不会是五十年前那位……”她话音未落,管理員突然敲响铜锣:“每日限定的情侣挑战!找到所有冰玫瑰的人能得到神秘礼物!”
他们在冰墙迷宫里转了七分钟,罗杰的镜片蒙上白雾,小七的鼻尖冻得通红。
当第八朵玫瑰在喷泉池底浮现时,小七脚下一滑,带着罗杰跌进雪堆。
翻腾的雪雾里,她摸到个硬物——青铜钥匙贴着“管风琴调音室”的标签,齿纹竟与邮票上的图案完全吻合。
借着维修通道的应急灯,他们溜进布满仪器的调音室。
小七对照残缺乐谱按下音栓时,整座教堂突然轻微震颤。
罗杰旋开某处暗格,泛黄的施工图显示穹顶暗藏回声装置。“试试升C小调!”他话音未落,小七已踮脚按下一组和弦。
月光透过冰棱天窗倾泻而下,被声波震碎的雪粒悬浮成银河。
某个隐藏音箱突然播放起1970年的施工录音:“……斯泰诺教授坚持在降B调段落加入鸟鸣……”
小七笑得前仰后合,发丝沾满亮晶晶的冰屑。
罗杰摸出上午买的邮票,发现背面浮现出荧光路线图——终点标着明日目的地:芬兰堡。
回程的电车上,小七把冻僵的手塞进罗杰口袋。
“你觉不觉得太巧了?”她数着沿途掠过的驯鹿雕像,“那个邮差、暗格乐谱,还有……”
话音被突然刹车的惯性打断,前排老爷爷的购物袋里滚出盒包装熟悉的锡制暖手炉。
酒店前台递来包裹时,紫罗兰色的火漆印还带着松脂香。
拆开三层桦树皮,里面是盘老式录音带,封面手写着《岩石教堂丢失的十四秒》。
小七翻过面,突然尖叫着跳开——玻璃窗上映出戴鹿角帽的身影,邮差正隔着结霜的玻璃对他们行摘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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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轮撞碎波罗的海的浮冰时,小七正用指甲刀撬那盘录音带的塑料壳。
咸涩的海风卷走她手里的邮票路线图,罗杰扑到栏杆边抢救,却和举着望远镜的老船长撞个满怀。
“芬兰堡的炮台在吃人呢!”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点着逐渐清晰的岛影,“上周修缮西翼城墙的工人说,听见十八世纪的火炮在半夜装填炮弹……”
小七的羊皮手套沾满铁锈——她坚持要拆开船长室门上的旧锁盒。
录音带在老式播放器里转出沙沙声时,渡轮正好穿过防御岛链的沉船残骸。“……当月光照亮国王门的三重拱券,去东翼弹药库找1918年的子弹壳……”机械女声突然被电磁干扰切断,舷窗外掠过成群尖叫的海鸥。
罗杰摸出暖手炉对照船票,发现锡雕上的帆船变成了要塞剖面图。
小七突然拽着他往甲板下层跑,生锈的舷梯尽头挂着幅1914年的海域图。“快看这个坐标!”她指尖按着霉斑的位置,“和船长说的吃人炮台只差两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