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安徒生童话(1 / 1)
罗杰推开哥本哈根丽笙酒店27层的落地窗时,小七正把芬兰买的驯鹿毛毡帽塞进行李箱。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最适合拍照,”他抽走女友手里的柠檬汽水,指尖蹭过她手背,“半小时后港口退潮,运河边的彩色房子会露出全部倒影。”
小七踮脚咬住他耳垂:“要是比赫尔辛基白教堂的照片还丑,今晚你睡浴缸。”
四点半的新港挤满举着自拍杆的游客。
罗杰半跪在18世纪砖石路上调整单反参数时,小七的碎花裙摆正扫过一只海鸥的翅膀。
“左边第三栋鹅黄色房子!”她突然拽着男友衣角往人群里钻,“Ins上说这个阳台是《丹麦女孩》取景地。”
铜制门牌在阳光下泛着青绿,小七贴着薄荷色墙砖摆出侧影。罗杰的镜头却突然转向二楼窗口——白发老太太正抖开印着鸢尾花的桌布,一簇阳光恰巧跌进她臂弯。“这才叫生活气,”他按下快门,画面里小七气鼓鼓的脸和老人含笑的眼睛叠成双重暴光。
“罚你背我去码头!”小七跳上罗杰后背的瞬间,他西裤口袋里的硬币叮当落了一地。五号码头卖鲱鱼三明治的老头吹了声口哨,递来裹着报纸的午餐:“1960年我背玛格丽特公主时,她可比这姑娘沉多了。”
六点零七分,乌云像打翻的蓝莓酱糊住天空。小七刚咬破肉桂卷的糖霜,雨点就砸碎了运河里的游船倒影。“前面!”罗杰抓起相机包顶在她头上,冲进挂着铸铁煤油灯的门廊。
狭小的古董店瞬间挤进五六个躲雨的人。小七的后背紧贴着黄铜航海望远镜,罗杰的衬衫渗着雨水贴在她锁骨。“这是北海船长的婚戒,”店主突然从玻璃柜取出枚镶鱼骨的白金戒指,“风暴里求生的恋人,会把彼此刻进骨头。”
雨帘在门外织成灰幕,小七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戒指内侧的波纹。罗杰呼吸扫过她湿漉漉的睫毛:“比你在机场免税店挑的卡地亚好看?”
没等回答,店主女儿突然用童声喊道:“妈妈!他们眼睛里有彩虹!”
七点十五分的夕阳把运河染成香槟色。小七踩着湿润的砖石路数彩虹:“红裙子阿姨的遮阳伞,绿色帆船的主桅,还有……”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罗杰正用钢笔在她手腕画蓝点,“你干嘛?”
“凑齐七色就能召唤神龙。”笔尖游走至她虎口时,露天酒吧传来手风琴版《LetItBe》。穿背带裤的乐手朝他们眨眼,琴箱里突然飞出只白鸽,抖落的羽毛粘在小七的草莓冰淇淋上。
八号码头的木栈道咯吱作响,罗杰突然把小七抱上生锈的系缆桩。咸涩的海风掀起她裙角时,二十米外的新港大桥正缓缓打开闸口。观光船鸣着汽笛穿过桥洞,金发男孩甲板上大喊:“Kiss!Kiss!”
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鲸鱼肉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色。小七戳着餐盘里的接骨木花酱:“比赫尔辛基的驯鹿肉还怪。”邻桌银发夫妇忽然举杯致意,老太太的无名指闪着鱼骨纹样的光。
罗杰的刀叉停在半空。
落地窗外,运河游船正亮起星星灯,那对老夫妇倒映在玻璃上的剪影逐渐与古董店的重叠。
“明天去克伦堡城堡,”他往小七酒杯里斟进细碎星光,“莎士比亚让哈姆雷特发疯的地方。”
十一点零七分的电梯镜面里,小七忽然按住28层按钮。
她染着鲸鱼肉酱汁的唇印蹭上罗杰领口:“我突然觉得…浴缸可能比大床有趣?”镜面门开合的瞬间,走廊地毯上遗落的白鸽羽毛,正被夜风卷向新港未眠的灯火。
小七被海鸥啄醒时,罗杰正对着酒店化妆镜调整领带夹的角度。
晨光穿透哥本哈根港的薄雾,在他熨烫笔挺的衬衫上晕开淡青色。
“七点四十六分的渡轮,”他转身用体温焐热小七蜷缩的脚趾,“迟到的话,小美人鱼可不会等我们第二次接吻。”
八号码头的咸腥味混着烘焙坊飘来的杏仁香。
小七咬着肉桂糖霜可颂,看罗杰和卖船票的老头比划手势——老头突然从售票窗口扔出两枚锈迹斑斑的硬币:“1955年的渡轮纪念币!当年英格丽·褒曼坐这班船时弄丢的耳环,现在还沉在厄勒海峡呢!”
渡轮划开绸缎般的海面,小七趴在栏杆上数掠过的信天翁。罗杰的镜头突然转向她后颈被海风吹起的碎发:“别动!”快门声响起时,远处的青铜色轮廓正刺破晨雾,“丹麦人真小气,美人鱼雕像还没你高。”
小七踹他小腿:“安徒生写她十五岁就化成泡沫了,当然娇小!”话音未落,渡轮撞上暗礁般剧烈摇晃。戴水手帽的男孩踉跄着撞进她怀里,冰淇淋球在罗杰裤管绽开粉红云朵。
九点十七分,林荫道尽头的礁石群已挤满拍照的旅行团。小七踮脚越过人群张望:“不是说小美人鱼很孤独吗?这比迪士尼排队还夸张!”罗杰突然蹲下拍了拍肩膀:“骑大马视角,三二一——”
视野豁然开朗的刹那,青铜雕像背脊的纹路清晰可见。海风掀起小七的碎花裙摆,她下意识按住罗杰微颤的肩头:“天,她尾巴上的鳞片在掉漆……”韩国导游的喇叭声炸响在耳畔:“各位注意!这位美人鱼1913年就被偷过头,2003年又被炸飞过……”
罗杰突然背着她冲向礁石背面。涨潮的海水没过他锃亮的牛津鞋,小七的惊呼卡在喉咙——退潮形成的浅滩里,残缺的青铜鱼尾正躺在苔藓斑驳的礁石上。“市政厅上周刚修补的残片,”他指尖抚过断面新鲜的焊痕,“像不像被王子辜负的证据?”
十点零三分,暴雨毫无征兆地砸向海面。小七拽着罗杰躲进纪念品商店,塑料雨衣在狂奔中裂开滑稽的豁口。中国老板娘盯着他们滴水的衣服直摇头:“买把伞吧,这雨要下到哈姆雷特复活。”
货架最底层躺着本泛黄的《安徒生童话》。
小七翻开插图页时,夹着的明信片突然滑落——2015年某个夏日的钢笔字迹写着:“亲爱的艾琳,小美人鱼比传说中更寂寞,就像我在哥本哈根市政厅等你的第三十九天。”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声响震耳欲聋。
十一点二十分,罗杰浑身湿透地撞开咖啡店木门。
小七面前的卡布奇诺早已凉透,奶泡上搁着枚生锈的渡轮纪念币。
“暖气坏了,”她嗓音比北海的雾还冷,“就像有些秘密不该被加热。”
墨西哥侍应生送来姜茶时,吧台老式收音机突然播放《海的女儿》广播剧。
猝不及防的吻堵住剩余音节,咸涩的不知是海水还是眼泪。
柜台上等待清洗的咖啡杯突然炸裂,老板娘惊呼着看向暴雨初歇的海面,彩虹正从美人鱼高举的掌心垂落。
下午一点零七分,阳光蒸腾着礁石上的盐粒。小七赤脚踩进退潮的浅滩,忽然踢到半枚嵌在泥沙里的青铜鳞片。
“市政厅的焊接废料,”罗杰用领带擦净金属片,“要不要当项链?”
她将鳞片贴近心口,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那对韩国情侣正在重新自拍,丈夫裤管的冰淇淋渍变成淡粉色云朵;卖雨伞的老板娘把《安徒生童话》放回原位,新的明信片写着:“给小七:泡沫消散时,真相比童话更不朽。”
返程渡轮上,小七枕着罗杰肩膀沉沉睡去。
他手机相册最新照片里,暴雨中残缺的青铜鱼尾与她脚踝交叠,浪花在取景框边缘拼出半颗心形。
而此刻真实的海面上,二十只红嘴鸥正衔着彩虹碎屑,掠过小美人鱼永不低垂的侧脸。
傍晚六点十九分,酒店前台叫住湿漉漉的两人:“有您的加急包裹。”
拆开层层防水纸,竟是个青铜鱼尾造型的U盘。
里面是一段毫无营养的搞笑视频,不知是谁的恶作剧。
夜雾渐浓时,小七把U盘扔进壁炉。
跳动的火光中,罗杰忽然说:“明天去克伦堡城堡。”
“哈姆雷特发疯的地方?”
“不,”他咬住她耳尖,“是向鬼魂证明,活人比他们更擅长爱情。”
火焰吞噬最后一块金属时,新港运河的游船正经过窗前。
某个德国游客的望远镜反光掠过他们交叠的剪影,而三十海里外的小美人鱼雕像,今夜的眼眶里蓄着格外晶莹的露水。
晨雾还未散尽时,罗杰已把酒店早餐的丹麦酥塞进相机包。
小七裹着羊绒披肩扒在窗边,看运河游船推开乳白色雾气:“莎士比亚写哈姆雷特在这里见鬼魂,我们该带把银匕首防身?”
“鬼魂更怕这个。”罗杰晃了晃装着热可可的保温杯,杯壁立刻蒙上鹅毛般的蒸汽。
开往赫尔辛格的火车贴着厄勒海峡疾驰,浪花在车窗上撞碎成盐粒。小七的鼻尖在玻璃上压出圆印:“看!对岸瑞典的灯塔!”罗杰突然按下她脑袋,隧道轰鸣声中,他温热的掌心覆住她耳朵。
九点零七分,克伦堡青铜尖顶刺破薄雾。护城河畔的野蔷薇挂着隔夜雨珠,小七弯腰系鞋带时,罗杰的镜头已捕获她发梢与花瓣的缠绕。“中世纪刑具展厅在B区,”导游旗扫过他们头顶,“情侣可以试试爱情手铐装置——当然只是复制品。”
小七拽着罗杰往反方向跑,鹿皮靴踩碎百年石板路的寂静。塔楼旋转台阶的霉味扑面而来,她在第47级台阶突然转身:“当年哨兵是不是也这样偷吻女友?”话音未落,罗杰已托住她后颈,把未完的字句封进石墙缝隙渗出的海风里。
十一点整,东翼花园的四百岁玫瑰丛正在暴晒下打蔫。小七蹲在铸铁喷泉边撩水,突然发现池底沉着枚硬币:“2001年的欧元?这该算文物还是许愿池垃圾?”
罗杰用长焦镜头对准她沾水的指尖:“克伦堡在冷战时期是避难所,说不定是哪个东德人逃亡时……”
“停!”小七把硬币弹进他领口,“今天禁止历史课,罗老师。”
树荫下写生的白发老人忽然递来炭笔:“小姐的眼睛比尼古拉女王肖像更有神韵。”小七在素描本角落画了只戴皇冠的兔子,老人大笑着撕下画纸贴进速写簿:“这是三十年来最叛逆的克伦堡纪念品。”
正午的地牢潮湿如海底,火把造型的LED灯管在墙面投下诡异蓝光。小七攥紧罗杰的食指数囚室编号,在第七间突然僵住——生锈的铁链悬在半空,与通风口漏进的阳光形成十字投影。
“1629年大火时,有个囚犯在这里刻下情诗。”罗杰的呼吸扫过她耳后,手机电筒照亮墙角剥落的刻痕。小七指尖抚过模糊的字母:“S…K…后面看不清了。”
“可能是Søren爱Kirsten,”他忽然用丹麦语拼读,“就像Luo爱Qi。”
地牢出口的强光刺痛瞳孔时,小七才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沾着铁锈,像枚笨拙的求婚戒指。
下午两点,北海的狂风掀翻露天咖啡座的遮阳伞。小七抢救蓝莓派时,罗杰正用三脚架压住乱飞的餐巾纸。“去盔甲陈列室避风!”他扯下桌布裹住小七,呢料摩擦声惊飞了梁上的鸽子。
骑士铠甲的手肘关节挂着“请勿触摸”的丹麦语标牌。小七对着面甲的反光涂口红:“像不像嫁给铁皮人的桃乐丝?”罗杰突然扳动胸甲卡扣,冰凉的金属贴住她后背:“十六世纪骑士拥抱爱人时,盔甲会把对方硌出血。”
窗外暴雨砸在护城河上,陈列室昏黄的射灯将他们的影子熔铸成第三个骑士。小七的唇膏在罗杰衬衫领口拓下完美半圆,像给铠甲盖上的火漆印章。
四点二十分,雨幕初歇。西塔瞭望台的积雨倒映着整座厄勒海峡,小七的羊皮靴踩碎云影:“哈姆雷特就是在这里看见父王鬼魂?”
“不,”罗杰突然单膝跪地,湿发滴落的水珠在橡木地板上晕开深色圆斑,“是在这里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