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解禁(1 / 1)
长明殿,铜炉细细软软地飘着冷香。
温若昭坐在锦榻上,指尖摸着瓷盏边缘,盏中药汁早已微凉,散着几分焦苦的味道。
她盯着药盏看了一会儿,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去唤孙太医来。”她放下药盏,语气轻得像风卷窗纱。
小岚一愣,带着一丝犹疑,“娘娘,您前日刚请过太医诊脉,这药才吃了两日,不如,再吃几副看看?”
“我说,去唤。”她头也不抬,声音却冷了下来。
小岚不敢多言,连忙退下。
陶嬷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娘娘,那孙太医,是老夫人提到的那位?”
“正是。”
“娘娘是想?”
温若昭扶着她的手,缓缓站起,手指抚过那盆早已开谢的兰花,“嬷嬷,父亲送我入宫,一是为了得到皇上的青眼,做个宠妃,倘若温家有事,便可有些作用。“
“二是将姐姐救出来,与她共同固宠。如今,我既无法得到圣上的恩宠,那么,是时候该想些办法,让姐姐出来了。“
陶嬷嬷轻叹了口气,“娘娘如此年轻貌美,老奴是真想不明白,皇上他怎地,唉。娘娘说的极是,大小姐她承宠多年,不比咱们,初来乍到,摸不清门路。”
温若昭微微一笑,“如今这情势,唯有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同力,方可一博。”
半晌后,孙太医身着医袍,走了进来。
他头发灰白,腰也有些佝偻,颤颤巍巍地下跪行礼,“老臣叩见昭人娘娘。不知娘娘特意唤老臣前来,有何吩咐。”
温若昭换了件白色轻衫,未施粉黛,坐在榻边,面色比往日更显苍白。
“孙太医。”她示意他坐下,神情温和,“本宫这病,缠绵数日,吃了几位太医开的药,皆无疗效,久闻孙太医医术高明,今日便劳烦您了。”
“娘娘谬赞了。”孙太医坐下,指腹搭在她细瘦的手腕上,凝神诊了片刻,皱了皱眉:“娘娘这脉象……只是虚弱了些,并无其他病症。“
“孙太医,您可仔细着些,本宫每日头痛不已,身上虚乏无力,已缠绵数日,怎会无病?莫非你忘了,令郎如今是在何处效职。“温若昭冷冷开口。
孙太医一愣,顿时醒悟,冷汗渗出额头,“是老臣疏忽了,娘娘脉息虚浮,是气血失调所至……”
他望向温若昭,见她微微颔首,心中稍定,“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陶嬷嬷在旁接口,“娘娘进宫后便郁郁寡欢,又无亲人在侧,清减了许多呢。”
孙太医心领神会,“是,是!娘娘忧思已久,郁结五脏,症状虽轻,却是个大症候,需仔细调养才是。”
“那便有劳太医,写一纸脉案罢。”温若昭将手收回,神情平静,“便说我思虑过重,夜不能寐,久病缠身,已伤肺腑,若再如此下去,恐将性命难保。”
孙太医眸光微动,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温若昭笑了笑,看向陶嬷嬷。
陶嬷嬷见状接口,“孙太医,娘娘的病症,您向御医署实报便是,必不会阻了您的仕途。这点子小事,温家还是能照拂的住的。”
孙太医叹了口气,“老臣明白,娘娘的病症,老臣自会如实上报。”
温若昭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烦请太医为我开一药方,令我在人前可以……“她俯身低头,声音放得几近耳语,吩咐了几句。
孙太医面露惊讶,抬头却迎上她冷厉的目光,“……是。“
三日后,正午,日头正盛,体仁宫外的石砖已被初夏的阳光晒得滚烫。
温若昭穿着月白长裳,头发随意绾了个低髻,没有钗环,未施脂粉,面色惨白,缓缓走到台阶下的石砖上,扶着陶嬷嬷的手,轻轻下跪。
门口内侍太监见状,立时迎了上来,“给昭人娘娘请安,您这是?”
温若昭低着头,眼中泪光盈盈,“请公公为本宫回禀圣上,昭人温氏,求见圣驾。”
“是。”小太监一看这个架势,匆忙进入回禀。
体仁宫内,皇帝身着墨色常服,正在御案后批阅奏章。
阳光透进来,在金漆龙案上铺出一道道光影。
裴景行躬身靠近,低声禀告,“陛下,温昭人,现正跪在门外,求见圣驾。”
皇帝指尖一顿,“宣她进来。”
殿门缓缓开启,温若昭扶着陶嬷嬷缓步走了进来,身子晃了两晃,似是支撑不住,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臣妾叩见陛下。“
沈长昭低头看了她一眼,“温昭人,你未经宣召,来此求见,所为何事?“
温若昭抬起头,苍白的面孔上,一双美目充盈着泪水,未语先咳,片刻后,方才开口,“臣妾,年轻愚钝,自入宫以来,不敢奢求圣恩,只求平安度日。“
她痴痴的望着皇帝,泪水流下面颊,再度咳得宛若花枝乱颤,陶嬷嬷在旁为她顺着胸口,“娘娘,您慢些讲。“
温若昭微微摇头,“不料前几日太医为臣妾诊脉,说臣妾如今,五脏郁结,伤及肺腑,恐是命不久矣。“
她似是说到了伤心之处,掏出雪白的锦帕轻抚眼尾,又咳嗽了几声,她以帕掩口,手放下时,故意将其展开,只见雪白的锦帕上,顿时染上了几缕血丝。
“臣妾将死之人,本不该再扰陛下清听。“她语音哽咽,泪流不止,”臣妾别无所求,只望陛下开恩,解除姐姐禁足,容我们姐妹,见最后一面。“话音未落,她便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姐姐是臣妾在宫中唯一至亲,姐妹情深,却始终不得相见,臣妾日日忧心,如鲠在喉。若此愿得偿,臣妾,臣妾纵死,也无憾了。“
沈长昭看着她,面色未动,语气淡漠,“你好大的胆子,在朕面前行苦肉计?“
温若昭心中一震,九五之尊,果然厉害。
她努力稳住心神,面露惊讶之色,“陛下岂可冤枉臣妾!臣妾的病症经孙太医诊治,已上报御医署,并无半分虚假,陛下传孙太医一问,自知真假,请陛下明鉴!”
皇帝看了她片刻,“够了。”
“既如此,朕便下旨解了温婕妤的禁足。”
温若昭面露喜色,接连叩首,“谢陛下隆恩!”边磕头边咳嗽,几乎在地上喘成一团。
“温昭人。”皇帝冷冷地开口。
温若昭心头一跳,耳畔传来皇帝的警告,“若温婕妤解了禁足后,依旧恶习不改,朕定当严惩。
温若昭心中一凛,“臣妾明白,臣妾遵旨。“
“退下罢。“
陶嬷嬷扶着她缓缓站起,躬身退出。
一个时辰之后,“圣上口谕——长信宫婕妤温氏,即日起解除禁足。“
温婉凝跪在地上,“臣妾领旨,谢恩。”
内侍走后,芷容连忙站起,将温婉凝扶了起来,“娘娘!终于……“眼泪瞬间滴了下来。
温婉凝站起身,望着长信宫的大门重新敞开,胸中郁结多日的那口恶气,似是找到了出口,随着那缓缓洞开的宫门,一寸寸地消散在夏日的暖阳中。
片刻后,陶嬷嬷踏入了长信宫,进门便泪流满面,跪倒在地,“大小姐!老奴终于见到您了。”
温婉凝身着素缎轻裳,端坐椅中,缓缓开口,“陶嬷嬷,起来罢,赐坐。”
陶嬷嬷小心翼翼地落座,这位大小姐,自幼心高气傲,在府中时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温婉凝久居高位,虽降位禁足多日,却气度不减,“说说罢,圣上今日突然下旨解了本宫的禁足,是不是妹妹她做了什么?”
“是。二小姐服了孙太医的药,咳嗽不止,亲自求见圣驾,在圣上面前咳血哭求,说她心气郁结,命不久矣,只求能与您姐妹重聚。”
“圣上怜悯,方才下旨。”
温婉凝闻言轻笑,“吐血?她倒是舍得。”
陶嬷嬷眼圈一红,“娘娘,二小姐之前多番于御前献巧,却始终未能得见圣颜,方才出此下策。她这般委屈自己,奴婢一把年纪,看着着实心疼。”
温婉凝低头微笑,“难为她了。备轿,去长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