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猎一(1 / 1)
暮色渐沉,景和宫的宫灯一盏一盏燃起,照的屋内柔和明亮。
叶如棠坐在案前抄写着佛经。
爹爹当年说过,抄写佛经未必能消灾祈福,但却可令人心静,而唯有心静,方能在制药调香时不出差错。
一行行细瘦小楷,一笔一画,既轻且稳。
案几旁,香炉轻烟袅袅,那是她亲手调的合香,清心,安神。
魏嬷嬷在叶如棠身后行礼,声音压得很低,“娘娘,奴才都瞧见了。”
笔尖停顿了一瞬,叶如棠没有抬头,淡淡“嗯”了一声,“如何?”
“贵妃娘娘在演武场外站了快一盏茶时分,眼珠不错的盯着您和陛下。”
叶如棠将手中笔轻轻搁下,指腹轻轻摩挲写完的经文,转头看向魏嬷嬷,唇角微微弯起,“脸色不好看?”
魏嬷嬷没忍住,笑了,眼角压着岁月风霜的细纹微动,“何止不好看,脸色煞白,转身离开时险些跌倒。老奴寻思,她怕是气得牙都快咬碎了。”
叶如棠也笑了,但那笑容却像是冬日破晓前的一缕寒光,“很好。”
魏嬷嬷沉默了一瞬,“娘娘,恕老奴多嘴,您何必当着她的面,与陛下这般亲近?”
叶如棠起身站起,走向魏嬷嬷,袍角曳地,落在沉静的地砖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她来到魏嬷嬷面前,眸光清亮,柔声道:“我与嬷嬷,已为一体,有话尽可说之,不必多虑。”
魏嬷嬷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故意的?”
屋外风声微响,屋内烛光摇曳。
叶如棠手指在袖中轻轻捻着,“贵妃刚遭重创,若此时在宫中再对我出手,无异于自掘坟墓。此次春猎,正是她对我下手的好时机。我若不激她,她怎会下定决心。”
她看向香炉上的轻烟,回忆着自己在长信宫那十年。
“她出身高贵,心性高傲,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如今吃了这样大的亏,她断不会忍气吞声。”
魏嬷嬷睁大了眼睛,“娘娘是想激她动手?”
“自然。”叶如棠轻轻点头,“后宫我根基尚浅,朝堂我无权无势,若她不先动,我反倒寸步难行。”
魏嬷嬷听得心头发紧,眉头深锁,“可是娘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她不顾一切,放手一搏?”
叶如棠抬眸望向窗外,梅枝的剪影映在窗上不停晃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魏嬷嬷心头一颤,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再劝,只低低应了声:“老奴明白了。”
叶如棠收回目光,“嬷嬷,如今这后宫,众人对我有嫉妒,有顾忌,有猜测,唯有她,对我恨之入骨。”
“我若不抢先动手,难道还要等她布局严密,算无遗策时再来害我不成?此次离开皇宫,贵妃的手便能伸得更远,我才好伺机而动。”
魏嬷嬷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娘娘所虑极是。”
屋里沉了一瞬。
叶如棠语气微顿,“春猎伴驾,后宫仅有三人,贵妃是众妃之首,我为新宠,萧贵嫔……我从未与她碰面,那日六宫齐聚景和宫,她都未曾露面。不知这位宫中清流,究竟如何?”
魏嬷嬷一怔,眼角细纹微动,“主子是担心她?”
她捧过一盏热茶来,语气中多了几分安抚:“萧贵嫔入宫已有五年,祖父曾为太傅,家风甚严,在宫中向来不问俗事,与世无争。”
热气氤氲间,茶香清透,带着一丝焙火的香气,浮浮沉沉萦在鼻端。
叶如棠低头啜了一口,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萧贵嫔清高孤傲,雅正端方,娘娘见了就知道了。”
“她从不出席宫宴,也不与其他妃嫔私下结交。唯独对德贵妃略有敬意,偶有往来。”
叶如棠指尖轻轻点了点茶盏边缘,茶面轻晃。“能与德贵妃相交,想必并非俗人。”
“萧贵嫔出身百年清流世家,身份贵重,就连温贵妃对她也是敬而远之。也正因此,娘娘才一直未与她碰面。”
“所以,她并非只是避我?“
魏嬷嬷微微颔首:“正是。她避娘娘,避贵妃,也避太后,避所有后宫是非。”
叶如棠微笑,“家世如此显赫,却想不入是非?怕是难啊。”
宫女在门外低声通传,“娘娘,淑嫔娘娘与景嫔娘娘到了。”
“请。”
不多时,两人并肩而入,身后宫婢将手中食盒交于灵兰。
灵兰打开盖子一看,杏仁糖酥、玉露团,还有一道玫瑰雪片。
“这是臣妾宫中新制的糕点,送些来给姐姐尝尝鲜。“淑嫔笑得乖巧,神情极是温和。
景嫔接口,“臣妾与淑嫔姐姐想的一样,便一同过来看望姐姐。”
叶如棠一笑,“多谢姐姐们记挂,来人,上茶。“
三人闲聊了几句之后,话题很快便提到了春猎。
“陛下日日在演武场陪娘娘习练骑术,此事合宫皆知。”淑嫔语气里透着羡慕,“可见陛下这眼里心里已然全都是姐姐了。”
景嫔点头,“臣妾听闻,此次春猎陛下格外看重,已下旨由骠骑将军顾怀瑾统领,四品以上官员皆要同行。“
叶如棠笑了笑,“此等阵仗,确实盛大。”
淑嫔笑道:“还不是因为圣上看重娘娘。这后宫里啊,能得圣上亲授骑术的,也就唯有姐姐了,昔日宠冠六宫的温贵妃可都未曾有过这般恩宠。”
景嫔低声附和:“姐姐如今风头正盛,若此次春猎再有何封赏,六宫怕是更要惶然了。”
叶如棠唇角含笑,“圣上错爱,本宫心中亦是惶恐。多谢两位姐姐前来告知,本宫都一一记在心里。今后,自当与两位姐姐荣辱与共。”
三日后,天色刚亮,宫门缓缓打开。
宫前大道上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禁军矗立道旁,刀鞘斜斜而挂,盔甲闪着寒光,
数百名内廷宫人自日晷前横列至宫阶下,金鞍玉辔、锦帐羽盖。
叶如棠随着一名内侍,走到车前,掌心微微出汗。
云毓金车,帝王车架,仅此一乘。
“昭淑容请。”
车帘被人掀开,暖意扑面而来。
沈长昭坐在车内,叶如棠才要行礼,“不必了,过来。”
她眼睫一颤,抬步上车。
车内极是宽敞,铺着白狐毛毯,镶嵌金纹暗香图,角落放着细炉温茶,香气若有若无。
她还未来得及坐定,整个人便被他揽进怀中,“坐稳了。”
此时百官皆跪列于御道两侧,头都压得极低,眼角却全瞥着这辆云毓金车。
皇帝竟未同往日一般骑马而行!
一后宫女子竟能与皇帝同乘!
此女子莫非就是那位新晋得宠的昭淑容?
百官心中皆暗自猜测,几名老臣神情微动。
车身晃了一下,缓缓启动。
叶如棠轻掀车帘看出去,贵妃的车驾位于左列,她眼尾正扫向自己所乘的这驾云毓金车,神色十分阴沉。
叶如棠将车帘放下,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