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霜梅寒剑锁云台,途逢丘貉暗恨生(1 / 1)
翌日,张子凌天还未亮便来至后山,直到两捆柴都已经砍完,日头才渐渐升起。不多时,果然又听见那咚咚之声顺着台阶传了过来。他远远见到一个婀娜的绿色身影跟在老妪身后,心也随着那咚咚之声跳的快了起来。
萧沁跟在老妪身后缓步前行,又见到张子凌时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浅笑。
二人一个坐于石台弹琴,一个伫立于不远处听琴,直到一曲弹奏完毕,萧沁这才开口道:“你是新来的杂役吗?叫什么名字?”
张子凌忙道:“我姓张,叫张子凌!我在柴院负责劈柴挑水。”
萧沁嗯了一声又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听我弹琴,你觉得我弹得还好吗?”
张子凌并不懂得音律,但听萧沁的琴声时如清风拂面般徐徐而来、时而又如山涧中的清泉般委婉动听,那琴曲弹的自是极好的。他连忙点头道:“你的琴弹得很好!很好!”
萧沁扑哧一声笑道:“你很懂音律吗?”但见他说的真诚,心中也甚欢喜。
张子凌被她问的不好意思,只是呵呵傻笑。
萧沁也不再拘束,停了弹奏和张子凌闲聊起来。二人皆是烂漫少年,闲谈的话题自是不少。
那日以后,张子凌每日都会到云台听萧沁弹奏。弹奏之余,二人便闲谈解闷。对于山庄内的事情萧沁不愿多提,只说自己是庄主的侍女,庄主喜听弹奏是以她常到云台练琴。对于庄外的事情萧沁所知甚少,张子凌偶然也会和她讲一些之前的见闻。一次二人聊起了张子凌和卜便宜、魏长春等人力斗野猪的事情,萧沁听得时而担忧、时而庆幸,直至故事说完仍是意犹未尽。张子凌记起卜青楚缝制的那件野猪皮夹袄,想着改日穿了来给萧沁看看。
时至桂月,天气转凉,这一日张子凌挑水才回,远见山门之前停了一队车马,一群仆人忙碌的搬运着行李,另有五六个少年正聚在台阶之上闲谈。几人之中年长的已有二十出头,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皆是锦衣玉带、衣着光鲜。不多时便见姚乾满脸堆笑着迎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少年冷冷的看了姚乾一眼,把脸一沉说道:“这梅剑山庄真是好大的排场,庄主自己不来迎接我等,却派了个下人前来应付!”姚乾忙施礼说道:“还请公子恕罪!我家主人闻听几位公子已至,便派我先来迎接,庄主他随后便到。”
为首那少年姓梁名郃,几人之中他的家世最为显赫。他原本姓张,其父乃是当朝正四品贵为京兆府尹的张疃,后又拜了素有“隐相”之称的检校太傅梁师成为义父才改了姓氏。那梁师成本是宦官出身,有生之年得此义子自然对他是宠爱有加。张疃父子朝中有了依仗,此后仕途坦荡,飞黄腾达自是不在话下。
梁郃“哼”了一声说道:“你快些命人安放行李,一路之上舟车劳顿,我们要先休息!”
在他一旁的一个少年姓苏名鹏,家里乃是苏州的盐商。他父亲多年经营官盐便是倚仗了梁郃之父张疃的势力。此次二子一同来此校练,苏鹏更是大献殷勤。他见梁郃脸上不悦,忙阴阳怪气的接口道:“还不快去遣人!怠慢了我等,你这山庄可吃罪不起!”
姚乾忙赔笑道:“在下早已将客房打扫干净,这就引诸位公子前往。”
姚乾引着几名少年进山庄才行了不远,便见不远处一人迎了过来。那人身着宝蓝色绸布长袍,下摆之处绣着浅色的行云流水图案;腰系一条黑色锦带,上嵌一块麟兽图案的羊脂白玉。此人年龄不四十有余,天庭饱满、目似朗星,他手捋着三柳长髯对梁郃说道:“贤侄!多年不见你已长得如此俊朗!你父亲他近来身体可好啊!”
梁郃躬身说道:“家父身体康健,多谢萧庄主记挂!此番我等奉命来此地校练,一切就劳烦庄主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与你父有多年之交,这点小事又谈何劳烦?只盼梁公子学成之后,他日在朝中平步青云之时可不要忘了老朽才好!哈哈哈……”说话之人正是梅剑山庄的庄主萧剑生。
萧剑声拉起梁郃的手边走边谈,二人寒暄着当先而行,一众跟在后面渐渐走的远了。
崇宁年间,宋朝选用官员虽然多是任人唯亲,但许多达官显贵在子嗣步入官场之前仍会聘请名师传授技艺以求仕途更加坦荡。梅剑山庄的剑法多年前便已是远近闻名,是以一些富家子弟便会以官派的名义来此校练。只要银钱给的充裕,短则数月长则一载,这些公子便可学成入朝为官。
此次前来校练的几人均是大有来头,他们的父辈若非富甲一方的商贾,便是地位显赫的官员。萧剑声不敢怠慢,安顿好住所之后又摆设酒席为几人接风洗尘。
饮宴之中萧剑声不住打量梁郃,他与梁郃之父乃是多年的旧识。数年来梁郃已从七八岁的孩童长成了英俊潇洒的青年,反观自己却已是两鬓微白。他越看越是喜欢,只觉得这少年气宇轩昂、人才一表,莫说他义父乃是权倾朝野的梁太傅,即便是依仗他生父张疃,将来此人也定能仕途坦荡。
萧剑声心中暗忖:“自他掌管山庄以来,这里早已不复当年的盛景。靠着校练领些朝廷赏赐的仅是勉强维持,如能以此子攀附到当今权贵,当可谋个长远之计。”
念及此处,萧剑声向一旁站着的姚乾道:“今日贵客初到我山庄!你去请小姐前来弹奏一曲为梁公子接风!”
萧剑声正与众人把酒言谈,只见姚乾悻悻而回,他凑过身低声说了几句,才又退到一侧。
萧剑声眉头微皱,随即向众人陪笑道:“几位公子见谅,老夫去吩咐下人再取些好酒,诸位请自便。”
他离了酒席转入后堂,不多时便来至了屋后的一个小院之中。这院落虽不大,但其间布置的却是精致。院的周围栽有一片青竹,好似隔绝了这世间的烦扰,有一条石子镶成的小路从院门直延至正房,路旁又种有些许开得正盛的兰花。
萧剑声顺着石子路来至正房门前。那房门掩着,他叩了两下,然后朗声道:“沁儿!爹来看你了!”听得屋内有人轻声应了,他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一绿衣少女坐在条案前,眉头微蹙正自发呆,见萧剑声走近,索性把脸一扭,怨气更重了些。
萧剑声见那少女不理,只得干笑两声道:“是谁如此大胆,又惹我家姑娘生气!看我如何教训他!”
那小女转过身来对萧剑声气道:“爹!你因何遣那姚乾来让我去为那帮纨绔公子弹奏?我本就不喜欢喧闹,何况是当众给陌生人弹琴!此事我是不依,您再也休提了吧!”说话的少女正是萧沁。
萧剑声叹道:“爹又何尝不知你不爱打扰,但此番来的这些士子皆是朝中权贵,实是不可怠慢。你有所不知,这些年来山庄全是靠校练的酬劳度日。并非我有意攀附这些权贵,实属无奈之举。你若执意不肯,爹自然也不会强迫于你。自你娘走了以后,你我父女相依为命,这些话也只能和你说说。我这就走了,你也别再生爹的气了。”说罢,便转身欲走。
他见萧沁仍是不理,又从袖中摸出一物,随后说道:“哦!这是前些日你说要的,我让姚乾跑了多地给你寻了来!”说罢将那物事放在条案之上,轻叹了一声转身出得屋去。
萧沁见父亲已走,忙从条案上拿起那个物事,那可不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古琴曲谱《鹿鸣》。她一时间喜得无以言表,忽想到萧剑声离去时的叹息,心下又不禁有些怅然。自她年幼时母亲离世,父亲实是关怀备至,凡想要的东西可谓是应有尽有。这次为了这古琴曲谱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也不知又用去了多少银两。念及于此,萧沁忙向门外喊道:“爹!请您等我片刻!”
酒席间众人喝的正是尽兴,萧剑声端坐席间朗声道:“我山庄今日得遇诸位公子驾临,实乃幸事!老朽今日特意安排了琴曲助兴,预祝诸位来日仕途之上皆可平步青云!”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随声附和之时,一名身着绿衣的少女已缓缓走至琴台前。那少女眉目低垂,面若凝脂,玉葱般的手指在琴弦上只轻轻一拨,就仿似拨在了众人的心弦之上。一瞬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随着琴音落在了那少女身上。
只见萧沁十指轻抚慢挑,曼妙的琴音不绝于耳,或是被这琴声所动、或是被这少女的容貌所动,一众人等皆沉醉其中。
其中那苏鹏看得最是兴奋。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一众士子之中,只他是已有家事之人。苏家富甲一方,苏杭一带本又是风月场所汇集之地,苏鹏平日里花天酒地自是不在话下。他见这女子不仅生的清秀,又是弹得一手好曲,勾栏瓦舍又哪里去寻此等佳人,不禁又是拍手,又是喝彩,馋涎险些流了出来。正自忘形之时,忽然惊觉一旁的梁郃正怒目而视,他一下子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不敢作声。
梁郃转头不再搭理苏鹏,只觉得每错过一个音律都比损失了一件稀世珍宝还要令人惋惜。可即便他再是不舍,一曲也终有奏完之时。眼见着萧沁起身行礼、转身离去,那淡绿色的倩影便如刻在了他的眼眸里一般,再也挥之不去。萧剑声连连叫了几声:“梁公子!梁公子!”他这才回过神来。梁郃心不在焉的应了,然后忙问道:“萧庄,萧伯父!不知这时才抚琴的乃是何人?”
萧剑声笑道:“此人正是小女,姓萧名沁!她自幼便喜爱琴艺,这一点粗浅的才艺倒让公子见笑了。”
梁郃应道:“原来是伯父的掌上明珠!难怪如此!萧沁,萧沁……”他边不住念着萧沁的名字,边向门外望着,满心期望着那身影再次出现。
萧剑声见状便知事已成了大半,便问梁郃道:“梁公子乃是人中才俊,却不知是否已有家室?”
梁郃忙道:“小侄不才,至今尚未娶妻!”
萧剑声笑道:“小女年已及笄,贤侄若对音律有所喜好,日后你们年轻人之间倒可以多些交流。”
梁郃听闻,忙起身行礼道:“多谢萧伯父成全!小侄定不负伯父的一片美意。”说罢忙替萧剑声斟满了酒,自己举杯先饮了。
萧剑声心中暗想:“以沁儿的性情,急于促成此事只怕也是不易,还需日后再做计较。”随后他又命人添了新酒,直到天色沉了酒宴才散。
这日,张子凌一早又在云台与萧沁相会,见她也不弹琴,只对着一本琴谱发呆,便问道:“今天因何不弹琴了?”
萧沁叹道:“我盼了好久才寻得的曲谱,不想却终是不能弹奏!”
张子凌不解道:“那又是为何?以你的琴艺又有何曲弹奏不出?”
萧沁道:“这《鹿鸣曲》乃是描述鹿群在竹林之中嬉戏的情景,竹林过微风、溪畔有鹿鸣才是这琴曲意境。不想这谱子分为两节,乃是要二人合奏,缺一不可。若没人能与我合奏此曲,这鹿鸣曲的意境终是无法表达。”说罢又叹了口气。
还没等张子凌答话,萧沁忽的看向张子凌,随后她俏脸一沉,自言自语道:“嗯!看来也就只有你了!”她对着张子凌说道:“你来!我教你识曲谱!”
张子凌闻言一脸惊诧的说道:“我、我不会弹琴的!”一边两手不住的比划,头也摇的像是拨浪鼓。
萧沁见他扭捏的样子笑道:“识谱不难!这两节我都已经练熟,你要学的也不是弹琴!而是吹这笛子!”说罢便从腰间解下一物递给了张子凌。
张子凌接过那物事,见是一支雕工精致的玉笛。那笛子通体碧绿比常见的笛子要小了一些,梢头儿还拴着一个织锦的香囊,上面绣了个沁字。
萧沁展开曲谱,拉张子凌一起观看。她问张子凌道:“你识字吗?”
张子凌点头称是。
萧沁喜道:“这就容易许多了!这琴曲乃是用燕乐半字谱所记,你若识字便更容易记得。”
张子凌细细观看那曲谱,果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的部首,他所学虽然有限,但这些半字都还识得。
接着萧沁又讲了笛子的简单吹奏之法,待要再讲些指法运用的窍门之时,已到了老妪来接萧沁的时分。萧沁千叮万嘱要张子凌回去多练吹笛,今后每日再早一些到云台会她。不得有误!
此后,张子凌每日都和萧沁学习吹笛。他并无音律基础,是以入门甚难,练了数日才勉强能吹出些曲调。好在张子凌练习刻苦,萧沁又是教导有方,苦练了月余,二人终于能够开始练习合奏。又过了半月,二人的《鹿鸣曲》已经合奏得有模有样。萧沁与张子凌每日在云台相见已成了习惯,不觉间心中也对他生了更多好感。
这一日张子凌挑水归来,路过山门之时正遇姚乾正指点众士子练习剑法。这些人多数没有武功根基,是以来了之后练习马步、长拳这些基本功法便是用去了月余。
姚乾招呼众人列好队伍,自己站在台前从起式一一示范。众士子虽然看的乏味,但想到此事关系今后的功名也都依葫芦画瓢懒散的跟着姚乾摆弄姿势,除了统一穿着的一身浅蓝色长襟光鲜亮丽以外,殊无半点练习武功的神采。
苏鹏一边比划,一边苦着脸对梁郃道:“这山庄建在穷乡僻壤,吃不好、睡不好、勾栏瓦舍也都去不得!扎马步、练长拳我就快累死了,却又要练什么青梅剑法?再这么下去怕是非死在这里不可!”
梁郃撇了他一眼道:“你别小看这青梅剑法!这山庄的前庄主当年可是凭借此剑法声震一时。你没听说过‘南北二剑’的说法吗?南剑便是指这山庄的前庄主梅亦寒。”
苏鹏对梁郃道:“这姚乾看上去笨手笨脚脓包的紧!那萧老头儿怎么自己却不来?”忽然想起了萧沁,又愤愤道:“我看那漂亮女儿多半不是他亲生的!”
他越想越气,冲着姚乾喊道:“哎!萧剑声人去哪了?怎么他不来亲自教我们,却打发你来了?是我们校练的银子少给了还是怎地?”
一众士子正练的无趣,听着苏鹏发问,不少也跟着哄了起来。
姚乾哪敢得罪这些士子,忙陪笑道:“诸位公子莫急,我只是先教些粗浅招式,剑法的精髓之处自是由庄主亲自指点!”说罢又将刚才的剑法重新演练了一次。
张子凌只在远处看了一会儿,便知姚乾演示的正是石俊所传授自己的剑法。但又仔细看了一会,却发现二者剑法招式虽然近似,但出剑方位和手法实是大相径庭。比如他最熟悉的一招‘暗香疏影’明明是长剑回转由下刺向敌人腋下,却变成了直刺前胸。如此一来不仅此招式的神韵全无,而且反而使得自己门户大开,凭空多了个破绽。又如那招‘雪落虹飞’原本是以三个剑花罩住敌人面门、咽喉、前胸、双肩、腰腹等数个要穴,并有诸多变化的厉害招式。现在却变成了分刺三剑,虽然招式看上去干净利索,却也着实是平平无奇了。
张子凌心中大奇,心道:“莫非是这姚乾学艺不精?又或是石俊所授的剑法有误?”二者相比,显然石俊所授的剑法更为高明。但见姚乾身形矫健、招式沉稳,那功夫也是经过苦练而成,一时之间实在想不明白其间原由。他不觉躲在一旁看的出神,直到众士子散去还兀自琢磨着时才看到的招式。
傍晚时分,张子凌才煮熟一锅菜粥。忽然柴门一开,一个人咳嗽了两声走进院来,此人竟是姚乾。他用一手遮着鼻子对张子凌说道:“这院子里霉气越来越大了!眼看又到雨季,你闲下来的时候好好把这里收拾收拾!”也不等张子凌答话,他又说道:“王道人走后柴院的工作一直都是你一人承担,我给你找了个帮手,你们今后要好好相处。”说着回身招呼了一下,一个男孩从他身后略带腼腆的走了出来。
那男孩年龄与张子凌相仿、身高还高出了半个头,只是身形更加瘦弱些。他面目白皙、柳叶眉、丹凤眼,只是好似少了些阳刚却又多了些扭捏。
姚乾又叮嘱了几句,自行去了。
张子凌先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安顿那男孩住在院内矮房。一切都收拾停妥后才听那男孩诺诺说了句:“我叫姜明儿。”
张子凌虽也不善多言,但同龄人之间少了些隔阂。二人从日常杂役的工作直聊到来此山庄的缘由,原来竟有诸多相似之处。听姜明儿所言,他也是自幼孤苦、四处漂泊,直到年初投奔了个亲戚,才得以来这山庄里谋个生计。两个人在这柴院里相遇,多年来也总算有了个伴儿。
次日,张子凌已经砍柴归来,却见水只挑了半缸。又等了良久,才见姜明儿神色匆匆的回来,挑的水也洒了半身。他看姜明儿瘦弱,挑水只怕是难以应对。但砍柴更是辛苦差事,况且他每日还要和萧沁相见。于是便对姜明儿道:“今后砍柴和挑水仍由我来做,你只管把这柴院收拾停妥就好。”
姜明儿虽也觉得为难,但这挑水、劈柴自己实是做不来,只得应道:“我还会做饭……”
转眼数日过去,张子凌每日劈柴与萧沁练曲,挑水时观望众士子练剑,过的倒也充实。幸得姜明儿厨艺甚好,即便只是一些粗糠烂菜也能做的可口。张子凌偶尔捉青鱼回来的时候,他总要腌一些挂在檐下的铁钩上晒成鱼干。
这一日,张子凌才挑水回来,姜明儿便一把拉住他臂膀,将他拖到了矮屋之中。这矮屋是此前张子凌住过的,他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何不妥,倒觉得屋子比自己住的时候整洁了许多。姜明儿却显得非常紧张,他紧闭着眼用手使劲指着床边的那堵墙。张子凌走近细看之时,见那墙上的一块青砖破损,墙上已然露出了一个洞,他又伸手去挪周围的青砖,不多时便拆出了一个大洞。原来那砖墙后面另有空间。
二人虽然有点害怕,但忍不住好奇。张子凌掌了灯火率先从洞子钻了进去。借着微光,二人勉强可以看清,洞子里面是一间石室,室内无窗,只有这扇此前被青砖封住的门。石室里陈设简单,一张桌和一张床榻,上面已落满灰尘。二人再往床上看时,姜明儿直吓得大叫了一声。只见床上盘坐着一具骸骨,骸骨穿着的锦衣已经腐朽,头颅低着,一头干枯白发直垂到榻上。这人显已死去了多年。再细看时,那骸骨右手里还拿着一根短棍。张子凌伸手去拿时,才只轻轻一碰,那骸骨便如朽木一般,在床上坍成了一堆。
姜明儿心中害怕,直拉着张子凌往外走。出了矮屋后,张子凌拂去那短棍上的尘土,才发现原来竟是支笛子。只是这笛子样子甚丑,烟熏火燎一般的颜色,上面还斑驳着许多黑点,隐约见一端雕刻着“柯庭”二字。他也没太在意,随手将笛子收起,这只笛子自是无法与萧沁那支玉笛相比。
石室中主人身份未明,此事自然是不能向他人透露。张子凌只找到了一只木桶成殓骸骨,决定次日偷偷送去后山安葬。他又弄了些泥水将洞口封好,但无论如何,姜明儿也再不敢住那矮屋。无奈之下,此后只有同住王道人的大屋,那张仅有的床虽不甚大,但二人挤挤也足可睡下。
次日天还未亮,张子凌已在后山找了块平整之地将骸骨卖了。虽不知这骸骨究竟何人,但总归是个前辈长者,他默默拜了几拜这才离去。砍完柴后便到去会萧沁,不巧山中忽然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张子凌直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萧沁踪影,他心中黯然却也只有先回了。
那雨断断续续的一连下了三日,张子凌每日都去云台,却终是悻悻而回。他与萧沁虽然才几日没见,却已如同过去了数载之久。
这晚夜深,张子凌辗转良久仍是无法入睡,他心中牵挂萧沁,终于决定前去探个究竟。见姜明儿已然睡熟,他蹑足而出径直向着山庄中庭而去。入夜后山庄内只有三两更夫出没,他的青云步早已精进,自是无人发现。只是跃上一间高屋四下环顾后才不禁有些心凉,他平日里只顾砍柴挑水从未四处走动,却不曾想这山庄之中竟有大小房屋数十间之多。萧沁不过是个侍女,诺大的山庄此时又到哪里去寻。
张子凌不禁叹了口气,正欲返回时却见一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高屋而来。那人身着宝蓝色缎子长袍,年龄四十有余,正是庄主萧剑声。只见他来至大屋门前咳嗽了两声,随后才进了屋内。
张子凌从屋顶轻轻一跃,落地时便如鸿毛般悄无声息,才伏身于窗下,便听萧剑声说道:“你深夜约我至此所为何事?”
只听一个声音冰冷的女子说道:“你将她关起来不许出门,真的不怕那人将秘籍毁了?”
萧剑声嗔道:“这是我的家事,无须你来插手!他若真有秘籍,当年早就用来换解药了!”
那女子又道:“此事关系重大!圣教举事在即,出了差错你我皆吃罪不起!”
萧剑声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你教中人!你们要举事与我何干?”
那女子怒道:“当年若非我制住那梅老头,即便是他散功之日你又能有几分胜算?如今这山庄怕是早就姓洛,庄主之位还会轮到你吗!”
萧剑声顿了片刻才道:“取那秘籍我又何尝不想?可我早就跟你说过那只是一门内功,哪有什么长生之法!”
那女子道:“这长生之法是教主亲口所讲,必不会假。否则我又何须在你这里隐忍这十余载!洛琴声当年是因为偷了秘籍才被流放到梅谷,只要找到秘籍真相便知。”
萧剑声道:“我一直觉得秘籍根本就不在他手里,老家伙肯定是预先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他散功之日将近我料到定会先将那姓洛的杀了,便索性演了一出戏,先将我师弟逐去梅谷,好保他性命!”
那子女听完冷笑道:“秘籍若没在洛琴声那里,难道还会凭空飞了不成?我看也只有你才能把秘籍藏了!”
萧剑声叹道:“毒姑!你又说些什么气话!我若真的得了那秘籍,这中原一带怕是早已无人匹敌。我又何苦在这穷乡僻壤当什么庄主!我师傅当年号称‘南剑’,我虽然武功也苦练了数十载,如今只怕是连他的一半都还有所不及……”
那女子道:“我不关心什么南剑北剑!你若是将秘籍私藏了起来,我独孤易兰的手段你也知道!”
萧剑声沉着脸说道:“旁的事可先放放,明日你依旧带她去吧!若无要事,你我还是少些见面才好。”说罢便转身离去。
张子凌伏在角落直待萧剑声走远,回到柴院时天色已经微亮。才一进屋便见姜明儿苦着脸坐在床边整理衣物。细问才知,原来连日下雨屋顶多处渗漏,他和张子凌的衣物已被雨水浸透了不少。二人的衣物本没有什么贵重之物,见今日天色放晴姜明儿便收拾一番准备到院内晾晒。
张子凌却忽然想起一事,忙从自己的衣物中翻出母亲留下的那只锦袋,果然也是被浸的湿透。他拿出半月玉佩仔细擦了干净,见玉佩依旧光亮如新这才放心。可锦袋里那张写有《长歌行》的麻纸怕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小心翼翼的将麻纸展开,果见已有大半字句被水浸得模糊,有些字已然消失了大半。张子凌不禁自责,这麻纸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事物,自己却怎的如此粗心。他忙将麻纸铺于桌上,盼它能早些风干。可越看越觉得麻纸上那些缺失的文字与萧沁所教的燕乐半字谱很是相似。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麻纸才渐渐变干。张子凌再仔细查看时,上面的诗句竟已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再看不到半字谱的样子。他不能确定这麻纸上记载的半字是否为半字曲谱,眼见天色已亮,今日若能见得萧沁一问便知。
张子凌心中忐忑,只觉等了许久,终于才听到那熟悉的咚咚之声走近。三日未见萧沁,此时却感觉她似是清瘦了些许。老妪去后,萧沁只默默弹了一首曲子便即停滞,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有话想说,却又终于止住。
张子凌曾设想过许多再见萧沁时的情景,想问她这几日过的可好,却终是难于启齿。二人默默相对了良久,张子凌才将麻纸递给萧沁,随后一边说,一边又取水将麻纸浸湿,果见一首半字曲谱出现在麻纸之上。
萧沁心中大奇,偶见这麻纸上的新曲已是转忧为喜。可是越看她越觉得困惑,不知不觉眉头又重新锁了起来。又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对张子凌说道:“这纸上所记的确是燕乐半字谱无疑。只是我仔细看了一下上面所记载的内容,这些音律却与我以往所见的谱子大有不同。”她见张子凌仍是不明所以,于是便在琴上一边撩拨,一边讲解。
萧沁边弹边说道:“你看比如这句‘桃李待日开,荣华照当年’,按照半字谱拆解后,这几个音的音域极低,才到‘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这里却又异常高亢,后面几个转呈皆是如此。这根本不符合曲谱的规律,也难以有人能有如此高超的弹奏技巧。”她一边说,一边照着曲谱弹奏,不觉之间弹奏的越来越快,琴音也变得异常刺耳。直至张子凌大声喊了几次,她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萧沁只觉的胸口一阵憋闷,长长喘息了许久才渐平复。
张子凌见状担心道:“这麻纸是我爹留下来的,也许根本不是什么曲谱,我看还是不要弹了吧!”
萧沁气息却才平稳了些便又拨起了琴弦。她本就痴迷于此,有此机缘又怎肯错过。她屏息凝神气,一遍遍的弹奏那曲谱,果然渐渐流畅,但每每只弹到‘枯枝无丑叶,涸水吐清泉’这一句时,便觉得头晕目眩、气血翻涌,再无继续弹奏的可能。
眼见才弹了不到一盏茶十分,萧沁却已是满头大汗。她感觉甚是疲惫,坐在石凳上不住喘息。她转头张子凌道:“我须休息一下,你也用笛子也吹来试试!”
张子凌按照萧沁的指点,依照着长歌行曲谱吹奏,果然也是吹不多时便觉得气息受阻。他本有武功根基、体魄又比萧沁强上许多,调息片刻后再去吹奏时,竟然比萧沁还多出了半句。
萧沁疑惑不解,若论音律张子凌又怎能及她?难道这曲谱之中还另有隐情?耳听得老妪脚步声已至,眼下也只有先将曲谱记熟,诸多未解之事也只得今后再谈。
转眼又过数日,张子凌和萧沁每日共同研习长歌行曲谱,虽然那曲谱晦涩难懂,但勤学苦练之下二人都已能弹奏大半。每遇到气息不畅时,便静下来运气调整。不觉之间,竟已经初窥了内功修炼之道。
这日二人终于突破停滞了多日的‘功名不早著,竹帛将何宣’一句,萧沁忽然兴起,便邀张子凌一同合奏。二人合奏鹿鸣曲早已熟练,便依样葫芦一同演练《长歌行》曲谱。虽然这曲子音律不似寻常曲谱一般委婉,但琴萧共奏实是悦耳了许多。二人合奏渐入佳境,不觉间越练习越是忘我。
张子凌只觉得整个人忽而像是腾云驾雾、忽而脑海中又如万马奔腾、忽而看见萧沁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忽而自己又仿佛回到幼年时躺在了母亲怀里的场景。他内心正自凌乱之时,只听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那声音若清泉、似微风、又如同少女的低吟、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从虚幻里拉了回来。张子凌瞬间回过神来,只觉喉咙发痒一口鲜血险些吐了出来。他忙运气调息,又过了一阵,才勉强起身。见萧沁在他不远之处盘坐,此时也才缓缓睁开双眼。
两人只觉得浑身疲惫,良久之后才渐恢复,谈起刚才的状况仍是心有余悸。若非那一阵琴音相助,二人怕是凶多吉少,那声音似是从云台下的谷底传来,但此后再无声息,莫非那只是二人的幻觉?看来合奏长歌行曲谱之事,此后定是万万不可了。
春去秋来,转眼张子凌来到山庄已有数月。这里生活虽然清苦,但能与萧沁相见,又有姜明儿为伴,日子总不孤单。他和姜明儿每日朝夕相处,二人早已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便是与萧沁弹奏的事情也会提起。姜明儿不懂音律,但心中好奇,要让张子凌吹奏一曲给自己听听。张子凌自觉吹奏的水平太差所以总是不肯。
这日张子凌挑水回来才至院门,便听得姜明儿在院内惊呼道:“你怎可如此无礼!快快将我放开!”
另一个声音奸笑道:“你这小娘,找你找了好久,不想你竟躲在这里!”
姜明儿怒道:“什么小娘!你若敢再辱我,我定不饶你!”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又能乃我何?”说罢便伸手向姜明儿脸上摸去。
姜明儿吓得大惊,他边喊边用力去挣,可他生的瘦弱却怎得挣脱。
只听咣的一声柴门一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头上背上已经吃了数下扁担,紧接着他腰上狠狠中了一脚,直踢得一个筋斗翻倒在一旁。
待他踉踉跄跄爬起后,张子凌才看清此人相貌,那人正是苏鹏。
原来姜明儿才来山庄的时候,挑水途中遇到了苏鹏。这厮本是个好色之徒,山庄中苦无女色亲近,见姜明儿孱弱俊俏便生了歹意。上次不巧被姜明儿逃了,不想他苦寻数日竟追到了柴院。此事果真是羞于启齿,所以姜明儿也从未和张子凌提及。
张子凌对苏鹏怒喝道:“还不快滚!”
苏鹏眼见今日也占不得便宜,便踉跄着爬起,边指着张子凌说道:“你给我等着!”便狼狈的逃出了柴院。
张子凌见姜明儿不愿多说便叮嘱道:“今后如我不在,你便将柴院的门拴好!”
转眼间秋至天凉,单衣已是难以御寒。张子凌见姜明儿整日里冻得瑟瑟发抖,便取了卜青楚缝制的那套新衣给姜明儿穿,自己只将野猪皮的夹袄套在了里面。姜明儿见那新衣光鲜亮丽甚是喜爱,又见衣肩上的那朵白色小花便问张子凌衣服是何人所赠,白色花朵又是何寓意。张子凌念及卜青楚心中暖暖,只说是个女子所赠,白花有何寓意却也不知。
姜明儿叹道:“此物既是佳人所赠,你又怎能转送于人。”此后不管张子凌再怎么劝,他也是不受了。好在张子凌的包裹中还留了分别时卜便宜所赠的两锭大银,日后若有机会亦可到山庄外去买上一些。
这一日张子凌挑水才回,便远见众士子懒懒散散的聚在山庄门前。申时已过,众士子练剑已毕,他也并未在意。只是偶然间撇见梁郃正站在阶梯之上,身旁的苏鹏正在他耳旁嘀咕着什么,还不时鬼鬼祟祟的向这边望上一望。他见状已暗自加了小心,经过时便刻意远离了一些。不想人才过去,梁郃忽地向前跃出,张子凌虽是连忙闪躲,奈何两个装满水的桶却没有他那样灵活,只听哐哐两声,两只水桶皆都掀翻在地。
张子凌尚未做声,梁郃便指着自己的衣襟喝道:“你这小杂毛!走路不长眼睛吗!弄脏了公子爷的衣服,今日须得要你好看!”话音才落,周围的一众士子哗的一下聚拢过来,已将张子凌围在中间。耳边听得苏鹏阴狠狠的低声说道:“我看你今日还敢再嚣张!”
不等张子凌辩驳,苏鹏举手便是一拳。眼见拳头已经到了面前,张子凌身形微侧,右手已经衔住苏鹏手腕,他手向下压微微用力向后一推。苏鹏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得退了出去。眼见一击不中,自己还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他怒喝一声道:“愣着看吗!都一起上!”
众士子虽无须听从苏鹏的命令,但今日之事有梁郃出头总要给上三分面子,况且人多欺负人少又有何惧?是以苏鹏话音才落,已又有两人袭了上来。
这些人武功平平,张子凌收拾他们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他不想额外惹上事端,招式之间尽是躲闪,很快便落得被动。眼见已是被七八人围攻,便是他再如闪躲,身上也难免吃上一拳半脚。
张子凌暗忖:“今日这些人显然是来找茬,恐是难以善罢甘休。”正在思量对策之时,忽觉一阵疾风向着自己袭来,他连忙侧身避过,只觉得腰间一物已被扯走。
张子凌心中一惊,再看之时萧沁所赠的那只玉笛已经握在了梁郃手里!
梁郃向后一跃出了圈子,一手举着那笛子正得意的嘲笑。
张子凌怒道:“快将笛子还我!”
梁郃冷笑道:“你这小杂毛!穿得如此寒酸,不想竟然还有此雅致的事物。这笛子怕不是你偷来的!”
张子凌大声道:“你胡说!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你快快还我!”
梁郃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只是拿着玉笛不住端详,陡然间看到那刻有‘沁’字的香囊,心下大怒!这山庄里除了萧沁以外哪还有其它的‘沁’字?这笛子若是他偷来的那固然该死,但若真是萧沁送的就更加的该死!念及于此,他大声喝道:“还说这不是偷的!一起上!给我把这小贼拿下!”
张子凌心知道已是多说无益,他一心只想取回玉笛,先发一招拨云见日已将拦路的二人逼得退去,接着太祖长拳摆开便向梁郃攻去。
梁郃被他攻得措手不及,连连倒退,若不是苏鹏等人从旁接应险些便摔倒在台阶之上。他此时已不再是为了苏鹏出头,心中反倒是妒火更甚!他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将玉笛狠狠的向地上一摔。那玉笛瞬间被摔得断成了几节。紧接着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只听梁郃喊道:“今日若不结果了你这小贼,你家少爷也别在这世上混了!”说罢长剑一挥,率先攻了上来!
张子凌眼见玉笛被毁,心上就直比被刺了一剑还要疼痛,但此时哪有时间让他难过!耳听的唰唰之声不觉,自己已被数柄长剑围住,他一个翻身已将地上的扁担抄在手中。这扁担即便很不顺手,也总好过赤手空拳。眼见梁郃的剑已攻了过来,他忙举扁担招架,虽然勉强抵御住了进攻招式,扁担上却已经被砍出了数个缺口。
张子凌本就不会使棍,这扁担用起来可谓是招式全无,他一通胡抡猛打,只为将众人逼退。可总是招架始终不是办法,才僵持数个回合,只听得咔的一声,那扁担已经从中断作两节。
梁郃等人看得哈哈大笑,正自得意之时却见张子凌丢掉了半截扁担,右手持着另外半截扁担竟似是摆起了剑式。他心中暗笑:“你这小贼难道还会用剑?”他向众人笑道:“今日便让我领教一下你的杂毛剑法!”他目光变得越发凶狠,向其余人等使了个眼色便要一同攻上去。
张子凌以扁担作剑,心中慢慢变得平静。此时身处险境,他已心中再无杂念,只觉的耳边声音渐渐淡去,目光中也只剩下了眼前的一招一式。他只感觉敌人袭来的招式忽然变得既清晰又缓慢,耳边的声音便好似另一双眼睛,周身所发生的一切亦是皆可洞悉。那些人的招式他早就了然于胸,不等对方的剑法使完,张子凌的扁担早已先至。只听众人一阵呼喊,有的长剑脱手,有的腰腹被扁担戳中,若非张子凌手下留情,便是这扁担也亦可重创敌人。
张子凌本不想多惹是非,见众人再无还手之力,他把半截扁担一丢,失魂落魄的附身去捡那玉笛的碎片。正自神伤之时,忽觉得背上一凉,后心一阵剧痛已被一柄长剑刺入,若非是他身着野猪皮袄,此时怕是早已命丧九泉。饶是如此,那剑锋也已入肉半寸有余,亏得他反应灵敏,不等偷袭之人再行追击,顺势向前一滚,已从地下抄起一柄长剑护住了周身。
那偷袭之人正是梁郃无疑,他本以为自己的全力一击定可要了这小子的性命,其间的缘由他自是不知!他心中已动了杀机,一击不中,不等张子凌有喘息之机,长剑一挺便又攻了上来,用的皆是落梅剑法中的厉害招式。
张子凌心中怒极,他与梁郃等人并无仇怨,此前交手之时也都有意留了余地,不想他竟然乘其不备暗下杀手。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一下此人,今后定然更会变本加厉。眼见梁郃的剑招将至,正是那招‘雪落虹飞’。张子凌剑眉一竖,长剑轻点便以相同招式还了回去。
二人所使招式虽然相同,但境界却是天差地别。梁郃只觉得一时间周身被几团剑光所笼,自己的剑招却收也收不得、去也去不得。他一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此时也唯有双眼一闭任由他人宰割了。
张子凌本就无心伤他性命,只是梁郃过于嚣张跋扈,决意要教训他一下。眼看长剑便要刺中他肩头,忽然斜刺里一道寒光闪出,紧接着啪啪几下撞击之声,自己所用招式以被来人化解。强敌陡然袭来,张子凌无暇思索,青梅剑法的招式连绵使出,但求先将来人逼退,却不想似乎他的招式早已被对方识破,一招‘暗香疏影’才刚使出,长剑便被来人震的脱手,紧接着又被重重一掌打在胸前,整个人连连退出数步,终于摔在地上。
张子凌手捂前胸抬头观看,见面前一男子身着宝蓝色绸布长袍巍然而立,他长须微摆、二目圆睁,一脸怒气的看着自己,正是庄主萧剑声。
萧剑声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偷学我山庄的武功!”
张子凌受了时才的那一掌内息受阻,一时间竟无法言语,却听梁郃的声音吼道:“没错!这人就是来偷学武功的!我见他每日挑水都鬼鬼祟祟向我们这边张望!今日若不结果了这个小贼,山庄的威名便是毁了!”
梁郃所言萧剑声自是不会相信,时才交手之时,张子凌所用的剑法乃是青梅剑法的真传,当然不会是从梁郃等人那里偷窥而来。只是这红发小子是何来路,剑法又是何人所授,诸多疑点尚未查明又怎能至他于死地。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若轻饶了他,也难以让梁郃等人心服。他正自踌躇之时,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说道:“此人可杀他不得!”
话音才落,一个中年男子已经来至身前,那人头戴皮莅子、身着一身衣甲、长得獐头鼠目、留着两撇小胡子、脸上斜着一条寸许的刀疤。此人正是张子凌识得的司空桀。
原来司空桀自无名山被张子凌放走之后,便径自逃回了汴京。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原本自己被俘之事一通吹嘘,诸如自己拼死保得信笺安全、力战十余个强匪终于得脱等等说得天花乱坠,未曾想不但没被识破,竟然还因此在梁中书府中混了个仁勇校尉之职。此番他奉命押运校练的赏银来梅剑山庄,却不想在这里又碰到了张子凌。
司空桀呵呵怪笑了几声说道:“这个小子可是朝廷缉拿的要犯!不想竟然是藏匿在这里!萧庄主这山庄里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萧剑声闻言不禁脸上变色,原本司空桀一个九品校尉他并不放在眼里,此前此人多次索要贿赂皆被萧剑声搪塞过去,不想此番竟被他抓住了把柄。这红发小子又怎的成了什么要犯实在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萧剑声忙对司空桀道:“校尉大人取笑了!这小贼显是混入我山庄的贼人!若是朝廷的要犯,此人全凭大人处置!”
司空桀此时已不再关注索要钱财之事,心知这萧剑声若是识相自会备上一份厚礼,他便只是把张子凌押回汴京那也是件不小的功劳。但此次出京除了押送赏银以外尚有其它事情待办,若自己押着个犯人同行实属不便。他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转身对萧剑声道:“如此说来,这小子就交给我了!今日虽不能取他性命,却也不可便宜了他!”手一挥,身后已有两名士卒上前将张子凌绑了起来。他面露凶光朝着两名手下喝道:“把他上衣剥了!今日若不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你们两个的差事也不用干了!”
张子凌只觉的那鞭子一下下抽打在自己身上,由最初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再渐渐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年幼时不肯练功被石俊责罚的情景。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皮鞭终于停了下来,他迷迷糊糊的听得司空桀说道:“这小子暂且留在山庄内看管,待我下月回来便押他去汴京!”随后眼前一黑便就此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