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血雨(1 / 1)
那一个“死”字,从徐峰那早已不是人的喉咙里挤出来,又轻又飘,却像一道催命的符,狠狠地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吴权富那张老脸,瞬间就没了人色。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往后蹭,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活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徐文手里的骨哨掉在了地上,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扭曲可怖的哥哥,又看了看那个瘫在墙角,屎尿齐流的吴权富,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徐峰没有再给他弟弟思考的时间。他动了,迈着那种僵硬却又带着一种无可阻挡气势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吴权富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地上那些吓破了胆的村民,就齐刷刷地往后缩一步,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通往审判的道路。
“不……不要……”吴权富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挤出了几个字,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徐峰,眼里的怨毒和不甘,终于被彻底的绝望所取代,“别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开始磕头,一下一下,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可徐峰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眼看着那只足以捏碎骨头的漆黑手爪就要落到吴权富的天灵盖上,我心里那股子大仇得报的快意,却突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给冲淡了。
不能让他杀了他。
吴权富这个老王八蛋,死一万次都不够。但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要是死了,十六年前的真相,就彻底被带进棺材里了。我爸妈的失踪,林淮父亲的秘密,那座水下的古墓……所有的线索,都会跟着他一起,烂在地里。
更重要的是,如果徐峰当着全村人的面,亲手杀了吴权富,那他是什么?
一个为民除害的英雄?
不。在这些愚昧的村民眼里,他只会坐实“山鬼”的名号,一个会杀人的怪物。他们对他的恐惧,只会比以前更深。
徐文以后还怎么在这个村子里立足?他怎么面对一个亲手杀了人的哥哥?
这个念头就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被仇恨冲昏了的头脑。
“住手!”我冲着徐峰的背影,大吼了一声。
徐峰的动作,猛地一滞。他那只高高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离吴权富的脑袋,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再次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暴躁和不解。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步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不能死。”我指了指已经吓得翻白眼的吴权富,“至少,不能现在死,更不能死在你手上。”
“吼……”徐峰的喉咙里,发出了威胁般的低吼。一股腥臭的恶风,扑面而来。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暴虐的气息,正在向我碾压过来。我甚至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把我的脑袋像捏核桃一样捏碎。
可我不能退。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那双已经完全不是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弟弟,徐文,还在这里。你希望他以后,怎么面对村里的人?怎么面对一个……杀了人的哥哥?”
“哥”这个字,似乎触动了他。他眼里的黑色火焰,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你听我说。”我趁热打铁,声音放缓了一些,“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他该死。但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我要让他活着,让他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十六年前做的那些猪狗不如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吐出来!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接受该有的惩罚!而不是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了,让他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进坟墓里!”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我只是把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徐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就在这时,徐文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绕过我,直接冲到了他哥哥的面前,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哥!”他抱着徐峰那条粗壮扭曲的腿,哭得像个孩子,“别杀他……常笙说的对……我们不能脏了我们自己的手……哥……你听我的,好不好?你听我一次……”
他一边哭,一边又把那枚骨哨放到了嘴边,吹起了那首不成调的童谣。
悲伤的旋律,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徐峰高高扬起的那只手,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放了下来。他低着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哭得泣不成声的弟弟,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衣服已经彻底湿透。
“快!把他绑起来!”我回过神来,立刻对着那些还愣在原地的村民们大吼。
几个胆子大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地上捡起之前掉落的绳子,小心翼翼地朝着已经吓瘫了的吴权富围了过去。
吴权富的老婆和几个亲信,想上来阻拦,却被旁边几个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村民给死死按住了。
“你们干什么!反了!你们都反了!”吴权富的老婆尖叫着。
“反了?”一个之前被吴叔训斥过的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我看是你们家的天,该塌了!”
墙倒众人推。吴权富苦心经营了十六年的威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很快,他就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到了空地的中央。
我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这只是个开始。
我走到徐峰的身边,看着他,又看了看还在抱着他腿哭的徐文,轻声说:“让他……先回祠堂吧。这里人多眼杂,天也快亮了。”
徐文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依赖,他点了点头,又吹响了那段童谣。
徐峰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捆起来的吴权富,又看了看我,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他弟弟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那片属于他的,无尽的黑暗之中。
当祠堂的大门再次关上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可太平村的这片天,却不知道,是会晴,还是会继续下那场下了十六年的,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