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了断(1 / 1)
那个“死”字,像是一道来自地狱的判决,阴冷、沉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徐峰动了。
他没有跑,也没有扑,就那么一步一步,拖着那具早已不属于人类的躯体,朝着瘫在墙角的吴权富挪了过去。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深陷的脚印,关节处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听得人牙酸。
整个村子,死一般地寂静。
之前还叫嚣着要抓我的村民,此刻一个个都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缩在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惊恐,到茫然,再到一丝丝难以置信的愧疚,最后全都汇成了一种复杂的、无言的沉默。
他们看懂了。
那个保护了妇孺,挡住了另一个怪物的“山鬼”,就是他们当年亲手放弃的,徐峰。
“别……别过来!”吴权富彻底疯了,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往后蹭,像一条被踩断了脊梁的狗,“我是村长!我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我……我还能给你找祭品!对!祭品!常笙!把他抓来给你!”
他指着我,声音凄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可徐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吴叔!救我!吴启明是我儿子!他是副局长!”吴权富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那个之前放过我的男人。
那个叫吴叔的男人,身体猛地一颤,他看了一眼吴权富,又看了一眼沉默的徐峰,最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把头扭到了一边。
放弃了。
所有人都放弃了吴权富。
就像十六年前,他们放弃徐峰一样。
“哥……”徐文的嘴唇哆嗦着,他想上前,却又不敢,只能徒劳地攥着手里的骨哨。
我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这是徐峰的复仇,谁也无权干涉。
终于,徐峰走到了吴权富的面前。他那巨大的、扭曲的身影,将吴权富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里。
“山鬼大人……不……徐峰……峰娃子……”吴权富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涕泗横流,“当年的事……不怪我啊……是……是你命不好……是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峰那只完好的手,就缓缓地抬了起来,然后,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像提溜一只小鸡一样,从地上提了起来。
吴权富的腿在空中胡乱地蹬着,脸因为缺氧而涨成了酱紫色,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徐峰就那么举着他,歪着头,像是在端详一件什么东西。
然后,他张开了嘴。
那张布满獠牙的嘴。
我下意识地别过了头,不忍再看。
身后,只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西瓜被捏爆的“噗嗤”声,和几声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一切都结束了。
当那具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被徐峰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地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松了一口气。
徐峰站在那具尸体旁,一动不动。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褪去。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这村庄的夜空。
来了。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红蓝相间的警灯,闪烁着,照亮了村口那条唯一的路。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停下。车门打开,下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动作迅速地散开,将整个现场包围了起来。
村民们看到警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催命符,一个个都瘫软在地,哭爹喊娘。
一个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中年警察,走到我面前,眉头紧锁:“是你放的信号弹?”
我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上,又落在了不远处那个静静站立的,如同魔神般的徐峰身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徐文已经冲了过去。
他没有冲向警察,而是冲向了他的哥哥。
“哥!”他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徐峰那条粗壮的腿。
徐峰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脚下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弟弟。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他那只完好的,漆黑的,如同枯枝般的手,犹豫了很久,最后,轻轻地,落在了徐文的头顶上,笨拙地揉了揉。
就像十六年前,无数个日夜里,他做过的那样。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
太平村的事,最终被定性为“特大性质恶性案件”。
吴权富和他儿子吴启明,以及当年参与了祭祀事件的几个核心村民,都被一网打尽。土地庙里搜出的那些文物,也成了他们盗掘古墓、草菅人命的铁证。
至于阿四,他逃了。警察在山里搜了很久,一无所获。他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那片无尽的黑暗里。
而徐峰,则被一个神秘的特殊部门接走了。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我和徐文一眼,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人的神采。
我和外公外婆,还有徐文,作为案件的重要证人,被带回县城,做了长达几天的笔录。
在招待所里,外公外婆终于对我坦白了一切。
原来,我爸常远,和林淮的父亲林渊,是至交好友。他们都是一个秘密科考组织的成员,那个组织,隶属于一个连我外公都说不清的,更高层级的部门。他们的任务,就是研究浮山里的“异常生命体征”。
而我,因为天生体质特殊,对那些“东西”的气息有种天然的吸引力,被组织上层指定为下一代“看山人”的候选,也就是那个所谓的“容器”。
我爸妈为了保护我,才想尽办法,甚至不惜违背组织的规定,想把我送出村子。
而我外公,吴志友,当年在一次地质勘探中,被常守山从塌方的矿洞里救过一命。所以,当他跪下求常守山的时候,常守山才会答应,用林淮代替我。
这是一个用无数谎言、罪孽和人情,交织起来的悲剧。
半个月后,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停在了招待所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精神矍铄的老人。
是高霄的爷爷,高国文。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良久,才叹了口气:“孩子,跟我回盛京吧。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我没有拒绝。
离开前,我去医院看了一次徐文。他瘦了很多,但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
“我要回村里去。”他说,“那里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我哥……他还在等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那本我妈留下的笔记本,交给了他。
“这里面,或许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他接过笔记本,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坐上开往盛京的火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我看着窗外那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通往古墓的钥匙。
我知道,太平村的故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