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饮一啄,终当不昧因果-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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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惟清敏锐地觉出阿榆有些不对。眼睛余光瞥过,分明还是笑意微微温软无邪的小娘子,一切听任他安排的模样。可他偏偏知晓,这小娘子的笑容从来作不得数,柔软长睫下掩饰的情绪才是真实的,——既冷且烈,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那种。

或许凌岳说的没错。阿榆根本走不出那些悲惨往事,她需要他或其他人的救赎。

道路阻且长。

好在他们的未来也足够长,可以长到以一生一世数十载的光阴去计量。

沈惟清收敛心神,静静地看向鲍廉。

“鲍学士是否忘了,乔娘子那幅绣像失窃后,曾有人到鲍府报过讯?那人报讯之后,乔娘子才会不顾病体,连夜回庄。”

“真的丢了东西?丢的还是那幅绣像?”鲍廉一脸诧异,“鲍某不得不正告沈郎君,此事鲍家上下全不知情,都认为失窃不过是乔娘子病中呓语。沈郎君若是不信,大可找出当初报讯之人,相信他们同样一无所知。不过我倒是好奇,沈郎君从何处得知,失窃的是一幅破旧绣像?莫不是有人刻意误导,不希望审刑院查出真相?”

沈惟清轻笑,“鲍学士尽可否认。但我有确切证据,丢失的正是那幅绣像。且彼时乔娘子曾让人先回庄子核实过,确定后才决定回庄。鲍学士,不知乔娘子安排的那人,你能不能找得出来?”

鲍廉眯了眯眼睛,不辨喜怒地盯着沈惟清,“沈郎君又想靠故布疑云来诓我,想诓出一个自以为是的真相吗?”

沈惟清摇了摇头,“我会给你证据,叫你心服口服!”

他转头看向阿榆,“走吧,你旧伤未愈,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噢!”

阿榆乖顺地站起了身,顶着鲍廉惊疑的目光,径随沈惟清出了鲍府,各自上了座骑,方皱眉看向他。

“我们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是。”

“证据不够?”

“不够,但等平北那边拿到证词,药铺那边查出结果,应该差得也不远了。”

“药铺那边?”阿榆略略一想,明白过来,“你先前借口去找鲍廉,其实是出去安排人手去了药铺?你想调查乔娘子去世前的那段日子,什么人单单买走了大量的夏枯草和白鲜皮。”

沈惟清点头,“不错。这两样药甚是寻常,常配伍使用,单买的必定极少。加上它们本身无毒,想用它们致人死地,需要的量必定不少。”

但阿榆还是郁闷,皱眉道:“但鲍廉矢口否认,我们这一次,岂不是白来了?他知道我们有绣像的线索,有了提防,会不会更难对付?”

沈惟清微笑,“不会。他很快会因此推断,我们手边有更多线索,隐瞒下去对他更不利。他夺走乔娘子一幅绣像,就跟寻常人家夫婿拿走妻子一条汗巾一件旧衣没什么分别,谁都没法因此定他的罪。”

阿榆细细品度,忽然悟了过来,“你、你是不是又将他绕进去了?”

沈惟清坦然道:“我只是陈述些事实而已,论心智,我未必比得上那只老狐狸。”

阿榆瞅他一眼,拍着驴走开。

她不再如之前那般,暗骂他奸诈,而是盼他能更奸诈些,能远远胜过鲍廉的奸诈和无耻。

她和凌岳,甚至当年她的阿爹阿娘,到底都太耿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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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府正堂内,鲍廉沉着脸,挥手示意呈上参汤入内的侍婢退开,皱着眉来回踱着,苦思沈惟清来意。

安四娘和侍婢对了下眼色,接过侍婢手中的参汤,不急不缓地走过去,轻柔道:“郎君,越是劳碌费心,越当多加保重。先将这参汤喝了,养好了身体,才能更好应对不测之变。”

鲍廉眉眼便舒缓下来,接过她手中的参汤,叹道:“四娘,这些年,也辛苦你了!”

安四娘一笑,“能得郎君青眼,能为郎君分忧,是四娘之幸,何来辛苦?”

鲍廉看其端凝仪态,心头阴霾略略散开,喝起了参汤。

他中意的安四娘虽非绝色,但眉眼温婉,有种出身大家的雍容端庄和落落大方。哪怕她父母那一支后来困窘到只剩空架子,这种出身世家的端雅气度都不曾丢过。这种气度,正是乡野出身的鲍廉一直以来最向往、最倾慕的。

可惜,未及第前,尚有族人支撑的安家不是他所能企及的;及第之后,他又娶了乔细雨。

乔细雨啊,谁能想,他舍弃心仪女子,赌上全部身家和未来,好容易娶回的筹码,竟毁败得如此之快!

每每思及此事,他当真又痛又恨,看着乔细雨那张昳丽明净的容颜,如看着从黄泉路上爬回的妖艳女鬼,不甘认命,又不敢招惹。

所幸乔细雨还算知趣,他日益冷淡,她安之若素,甚至主动避居乡野。

他终于如愿纳了安四娘,如愿让安四娘成为事实上的鲍家主母。看着身侧仪态万方的四娘子,享受着四娘子最低眉顺眼最合乎礼仪的服侍,他终于有了自己金榜高中、一步登天的快感,从此告别泥腿子的记忆,真正成为人上之人。

他不必再见乔细雨,甚至可以当她不存在,忘却他当年曾卑贱地低下头,苦苦求娶乔细雨那个家世寻常却有高枝可倚的女子。

谁知道十年后会冒出那幅绣像呢?

谁知道乔细雨明知那绣像可以助力他平步青云,却一口回绝呢?

他的青云路,是当年娶乔细雨的原因,难道她不清楚?占据主母之位多年,竟敢将他的青云路视同敝屣!

鲍廉叹息着,将空了的汤盅交给侍婢,看下人退开,方道:“真没想到,时隔一年之久,还有人记得她那幅绣像。”

安四娘面色一紧,“郎君不是说,这可能又是沈惟清的计谋,想诱您出手寻出破绽?”

鲍廉摇头,“可一不可再,他不会蠢到连续用同样的手法来试探我。”

“那……”

“他这两日前往那女人别院,怕是真的查出点什么了。”鲍廉思索着,忽吐了口气,淡声道,“那就告诉他,咱们拿了那幅绣像,看他能怎样!难不成我拿妻子一幅不值钱的绣像,还能判我偷盗不成?”

安四娘一惊,“说咱们拿了绣像?那怎么行!郎君的声名……”

“我的声名,在于我们怎么说!你可记得当初纳你时,她送来的那把折扇?”

“折扇?”安四娘自然记得,当年见鲍廉当众撕毁,甚至有过些小得意,“她当是心怀怨念,诉说秋扇见捐之意。”

鲍廉顿时冷笑,面部有些扭曲,“重点不是折扇,是扇子上的图!她竟然……竟然画了水蛭!”

他每每梦到那把扇子,都会在屈辱中惊醒,醒来还似能看到折扇上那个老农,在一片稻田间荷锄而立,淡漠地看着禾苗下数条水蛭,神色既悲悯,又不屑,——像极了乔细雨不经意间的轻慢眼神,仿佛他不是她的夫婿,而是她脚底的尘埃。

鲍廉有些喘不过气,眼睛里有难掩的怨恨,“水蛭……她以为她是谁!我能走到今日,何曾得过她半点助益!她虽有些妆奁,可不是都带去庄子上了吗?后来她死了,才带回府中,封存在库房里。乔锦树若是想要,拿回去也不妨,犯得着咬死我不放?”

安四娘垂眸,掩住深藏的嫉意,柔声道:“郎君说的是。”

她当然不会提醒鲍廉,当年乔细雨搬去庄子时,随嫁的奁产大多留在了鲍府。安四娘接手后,最初只动了些银钱,后来看她并无回府之意,只作太夫人授意,竟将那些贵重衣饰先后都变卖了。

不是她要占乔细雨便宜,可鲍廉有上司同僚要打点,鲍府有偌大家业要支撑,靠翰林院那点清汤寡水的俸禄,早该穷死了。

想来乔细雨嫁入鲍府前后,也该贴补了不少。她还记得鲍廉未第时的窘迫,也记得他高中后很快置了房屋田地,将家人迁来京师。这钱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

而安家早就穷了,也就靠安副指挥使那一支帮着,维持些许体面罢了。嫁给鲍家那是给要帮衬娘家的,怎么可能再贴补鲍家?

后来乔细雨病逝,她领人前去别院,要将乔细雨的财物打包带回时,才真正吓了一跳。

她竟还有那许多值钱的簪饰宝物!

有些宝物,即便是她族叔安副指挥使家都未必拿得出。

鲍廉想维持他读书人的清高,并未细看过那些财物,否则断然说不出还给乔锦树之语。

但乔细雨虽是仕宦之家,乔父最高不过六七品的寻常朝官,哪来这许多的钱财,那许多的珍稀饰物?

联想到当年鲍廉不惜放弃她,执意娶了乔细雨,安四娘隐约有所猜测。但她深知,那必是她的清贵夫君最见不得人的一处脓包,碰不得,更挑不得。

她终究只是温温雅雅地说道:“郎君若打算担下取走绣像之事,这前后因由,都需细细筹谋。如有不便之处,郎君不妨都推到四娘身上。四娘是女流之辈,又只是妾室,便是有行差踏错之处,也不至累及郎君仕途。”

鲍廉听得通体舒泰,只觉娶妻就当如是。他柔声道:“放心,些许小事,动不了咱们。”

彼时鲍廉并不知道,绣像的背后,牵涉的是他未曾留意过的小姜的命案。只要承认拿走绣像,就逃不脱谋害小姜的嫌疑;而小姜之死,直接指向乔细雨的最终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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