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事态复杂(1 / 1)
“我可不是台长啊……”
站在值房门口,闵洪学目送着毕自严的背影,轻声笑道。
这时,从另一个房间,左都御史陈于廷走出来,摇头叹道:“看来,这位毕尚书也是急了。”
闵洪学望着毕自严佝偻枯瘦的背影,道:“毕尚书也是做事之人,不可为难他。”
陈于廷点头,道:“那赵实?”
闵洪学道:“只是敲山震虎罢了。赵实是一个老实人,难收拾的,是他那个儿子。”
陈于廷倒是不在意赵净,一个小小知府罢了,眼神带着得意,微笑道:“太原那边的弹劾奏本,举告信多不胜数,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拿下他易如反掌。”
闵洪学看了他一眼,道:“莫要大意,折在他手里的人不在少数。”
陈于廷依旧浑不在意,转而道:“天官,那份名单,是否要进一步细化?”
闵洪学闻言,面色迟疑。
温体仁想要制定一个新的‘逆案’,以彻底打垮东林党,坐稳次辅的位置。但闵洪学认为,这种手段太过霸道,容易引起朝野反弹,恐适得其反。
陈于廷也知道闵洪学的态度,道:“天官,工部的刘遵义,刑部的韩继恩,礼部的李腾芳,可都不是我们自己人。”
闵洪学眉宇厌烦,道:“什么是自己人?满朝廷,满天下都是自己人吗?为官者,要和光同尘,要多交朋友少少树敌,东林,阉党的前车之鉴,你们就是看不见吗?!”
陈于廷看着闵洪学,心里摇头,这个人太过迂腐,胆怯。
温阁老已是次辅,首辅之位近在咫尺。
那周延儒威望、德行皆不如温阁老,在这种时候,温阁老不趁机打击东林党,扩充势力,如何与周延儒相争?
难不成,温阁老要做一辈子的次辅不成?
但闵洪学到底是温体仁的姻亲,关系更近,陈于廷虽有不满,却也不再争辩。
闵洪学见他不说话,心里愈加烦躁,望着门外渐起的乌云,很是感慨的道:“山雨欲来……”
陈于廷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却不在意,背着手,脸上写满了踌躇满志。
一旦搞走了周延儒,温体仁便可顺次成为首辅。
到了那时,他也可顺次进入内阁!
……
果然如闵洪学所说,山雨欲来,但先来的,是一阵大风。
作为吏科左给事中的诸葛義,这会儿正在巡视贡院。
迎面而来的寒风,灌满了衣服,他抱紧胸口,抬头望天,而后就瞥见礼部侍郎徐光启带着一众人出现在视线里。
他身后跟着礼部、吏,翰林院,还有六科,都察院等众多官员,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诸葛義位卑,没有上前,躬身站在不远处。
“这一次科考,陛下无比重视,一定要捡拔良才,为国选士……”
“回徐侍郎,这一次,我们从上到下都严阵以待,绝无半点松懈!”
“是啊,就说这几日,我们认真审核考生名单,发现了二十多人出现户籍不符,假冒名姓,替考,仕途作弊,依律罢除,终生不得科举!”
“朝廷拨付的钱粮,我等精打细算,恨不得一文钱做十文花,这才有贡院现在的模样……”
诸葛義低着头,看着这群人从他身前穿过。
吏科都给事中的薛国观也在人群中,根本不看他,都在与徐光启说话。
作为这次科举的主考官之一,徐光启的身份地位非比寻常。
诸葛義等他们走了,这才直起腰,神情晦涩不明。
吏科奉旨监考,他在其中发现了很多龌龊,这是延续多少年下来的‘潜规则’,所有人都只看破不说破。
如果有人想说破,那是自寻死路。
诸葛義不是迂腐之人,没有告发的打算,只是看着那些充满热血,理想蓬勃的年轻人,心里堵的难受。
他慢慢走着,来到门口,忍不住的想起了赵净,望天自语道:“要是都给事中在,怕是容不得这些龌龊事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吧……”
如果赵净在,一定回答他一个:你把我当成什么好人了?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就从未断绝过,而另一边的赵净还在风雨兼程。
第二天夜里,实在走不了,赵净一群人找了一个破庙,暂且栖身。
破庙不止菩萨蓬头垢面,更是八面漏风,五面进雨。
夏天还未远去,秋意渐浓,一群人身上都带着雨水,瑟瑟发抖的拥挤在一起。
柳隐挤在赵净边上,同盖一条被毯,看着身前的篝火,轻声道:“公子,我们回去的时候,是不是正好赶上贡院大考?”
赵净拨弄着篝火,点点头。
秋闱一般都在九月下旬,今年因为是建虏入塞,包围京城的一年,是以相对特殊。
特殊之处不止除开恩科外,崇祯朝的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科举,还在于,当今皇帝陛下对朝廷里那帮人失望透顶,内心极度渴望良才,尤其是年轻人!
这一点,朝廷里的大人物们也注意到了,对这一次的科举格外认真。
柳隐头枕在赵净肩膀上,道:“公子,这次的事情麻烦吗?”
赵净稍稍抬头,看着门外的黑漆漆,听着雨水的滴滴答答声,道:“如果是以往,并不麻烦,现在是朝局晦涩,得找到破局的关键。”
柳隐转过头,看着赵净的侧脸,抿着嘴,低声道:“公子,这次银子也不行吗?”
赵净道:“嗯,银子也不是万能的。”
这次问题的关键,出在太康伯张国纪身上,他与黄云发的关系,赵净还没有弄清楚。他在张皇后、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而这些是非在崇祯听来,是有天然的倾向性的。
加上赵净以往在京城里的事迹与名声,不能说崇祯全信,但,信个七八成是有的。
而这七八成,只要有朝臣稍一拱火,甚至朝臣沉默,赵净离死罪都将是咫尺之遥。
“府尊!”
一个士兵从外面跑进来,递过一个小盒子,道:“从太原紧急送来的。”
赵净伸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道奏本。
柳隐坐好,伸头看去。
赵净借着火光,一目十行,继而沉吟不语。
柳隐也看清楚了,低声道:“公子,这洪承畴怎么好端端的弹劾你了?”
赵净道:“确实奇怪。”
大明朝臣在外,难免要‘借’,借兵借粮借钱借人借兵等等,十借九不成,因为十借九不还。
按理说,赵净不肯借,洪承畴虽然不高兴,但也不至于上书弹劾赵净。
这会凭白多一个敌人,不说赵净是科道言官出身,京里京外关系网复杂,单说他老爹还是户部侍郎,是日子过的太好了,闲的去得罪钱袋子?
既然奇怪,必有原由。
是什么人指使的吗?
赵净看着眼前的篝火,眯着眼道:“事态复杂了。”
柳隐俏脸写满了担心,洪承畴是绥远巡抚,扛着剿灭西北匪患的重任,他的弹劾奏本,具有一般朝臣所没有的分量。
赵净再次打开奏本,这是一份手抄本,来自于薛国观。
洪承畴在里面指责不肯借兵借粮是‘专横跋扈、独断太原’,大概意思,就是赵净现在是太原的土皇帝,肆意妄为,无人可制。
如果是在寻常时候,崇祯看到或许有所责备,但只要赵净上书申辩,倒倒苦水,说说难处,事情也就过去了。
毕竟,大明上下就那样,到处都是缺钱缺粮,赵净借不出来是完全情有可原的。
但,现在不是寻常时候,洪承畴这道奏本,上在了一个十分敏感的关键时刻!
“传话下去,休息好了,继续赶路。”赵净突然沉声道。
哪怕是道路泥泞,赵净也管不得了,必须尽快赶到京城。
赵晟在外面应着,呼喊着众士兵起来。
不多时,赵净走出破庙,没有坐马车,徒步赶路。
马车,还没有徒步走得快,避免一些停顿。
赵净冒雨赶路,太原城里也不平静。
王用想要尽速结案,章允仁、黄云发等人并不配合,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层出不穷,一而再的打乱了他既定计划。
到了第三天,王用忍耐不住了,亲自来到了黄云发的牢房。
牢房的黄云发,半躺半坐的倚靠在墙上,对于进来的王用,脸上似笑非笑。
王用见状,脸色阴沉,屏退了其他人,沉声道:“你认罪,我保你不死,保你家业,你若继续乱来,你想活都难!”
黄云发脸色微顿,旋即嗤笑道:“藩台,不用吓我了,你能得到的消息,我也知道。那赵净赶去京城又如何?这次是雷霆之怒,他赵净逃不过那一刀!”
王用心里恼怒,道:“你当真要一意孤行!?”
黄云发神情古怪,看着王用道:“藩台,那赵净要是死了,对你不是也有好处吗?你怎么反而不高兴,还一心想要结案了?”
王用目光阴沉,道:“你只是一介商人,牵扯朝廷这么深,就不怕九族不保吗!?”
黄云发笑容得意,道:“我可没有涉入朝廷,都是你们的事,我连马前卒都算不上。”
王用脸角如铁,心里恨意升腾。
这黄云发冥顽不灵,加上一个章允仁在煽风点火,这个案子想要了结,没有他在耿如杞面前保证的那么容易。
“来人!”
话音一落,四个穿着常服的大汉走进来,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酒壶以及一个杯子。
黄云发神情大惊,猛的站起来,急声道:“你,你要毒死我?”
王用冷哼一声,道:“是你畏罪自杀!”
四个大汉扑过去,将黄云发仰面朝天的死死的按在草床上。
端着盘子的大汉,上得前来。
黄云发惊恐无比,剧烈挣扎,大喊大叫道:“藩台,你,你要杀人灭口!你,你就不怕章钦差发现吗?这是死罪,是死罪!”
嘭
一个大汉给了他嘴上一拳,只听咔嚓一声,而后黄云发只能发出呜呜呜声。
满嘴是血,溢流出来。
王用阴沉着脸走过来,俯视着他冷声道:“认不认罪?”
黄云发心胆俱寒,嘴里咕嘟着,道:“认认认……”
王用退后一步,道:“让他写!”
几个大汉用力,将他拉起来,按在椅子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黄云发惊魂未定,看着身前的空白文书,却没有伸手,而是一歪头,吐出了两颗带血的牙。
王用视若无睹,背着手,浑身上下都是杀气。
这黄云发要是拒不认罪,迟早会将他给牵出来!
他要审定这个案子,根本不是为了赵净,而是他自己!
“写!”端着盘子的汉子喝道。
黄云发还是没有伸手,而是转头看向边上的王用,咧嘴一口血嘴笑道:“藩台,我知道,我写也是死。不如这样,我保证不会说出你的事,你我相安无事如何?”
王用见黄云发还不肯写,不多的耐心耗尽,道:“让他按手印。”
几个大汉立即按住黄云发,同时另一个大汉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认罪书’放在黄云发身前,还配着一盒印泥。
黄云发的手被按着,在印泥上重重按了一下,而后便伸向那‘认罪书’。
“放开我,放开我!”黄云发挣扎。
嘭
他怎么比得过四个大汉,手印还是被按在了上面。
四个大汉将他扔回草床上,开始准备一些麻袋。
另一个大汉将‘认罪书’递交给王用,王用拿过来,仔细又看了一遍。
黄云发真的怕了,缩在墙角,看着那一个个麻袋,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脸色发白的道:“王用,你,你不能杀我,章钦差亲口说过,我要是死了,一定是你们太原官员灭口!”
王用将‘认罪书’揣入怀里,神态缓和不少,背着手,淡淡道:“你死了就死了,他章允仁再怀疑也得拿出证据,要是胡乱攀咬,我一道弹劾奏本,就能让他滚回老家!”
几个大汉准备好了,纷纷走向黄云发。
黄云发浑身抖得厉害,心底十分清楚,王用就是要杀他灭口,颤声道:“藩台,凡事,凡事好商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我都答应,你,走开……”
几个大汉不用分说,将他按在草床上,另一个大汉开始搬麻袋,一袋一袋的压在黄云发胸口。
黄云发顿时感觉呼吸不顺,生命在流逝,歪着头,盯着王用大喊道:“藩台,藩台,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亲笔写,亲笔写……”
王用懒得废话,按了手印,人一死,死无对证,谁敢是不是亲笔。
太原上下,没人希望黄云发活着。
黄云发见状,更加大声的呼喊,道:“藩台,藩台,你,你知道赵净为什么急匆匆的回京吗?因为,啊,因为我在京城有靠山,他得罪不起,不得不亲自回京。你,你现在杀了我,我的靠山,会,会对付你的……”
王用还是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黄云发的靠山纵然再了不起,也不会在没凭没据的情况下把他怎么样。
更何况,他是一省藩台,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现在最为要要紧的,还是要堵住黄云发的嘴,让太原上下的官员都是干干净净的!
当然,他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