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回京(1 / 1)
孙传庭与陈铭据返回太原府,但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刑房。
陈铭据挥手赶走了刑房典吏,熟练的将一堆案卷翻出来,摆在案桌上。
他将案卷推给对面的孙传庭,而后默默不语。
今天的事情,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所有人都知道官场是黑暗的,尤其是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发生。
可巡抚,左布政使,巡抚大院,布政司,按察司等公然合谋‘杀人灭口’,这种事,陈铭据在以前是万万不敢想的,更没想到,就那么活生生的发生在他眼前。
真实的像假的!
而孙传庭正在翻阅案卷,这些是从太谷县送来的,关乎于‘黄家’的。
看着这份案卷,孙传庭眉头不自禁的皱起,道:“黄家,是大善之家,并无罪迹?”
陈铭据思绪立即收回,正色道:“太谷县上下,都在为黄家遮掩。我收到几封密信,说是黄家的人遍布太谷县,尤其是县衙。而且太谷县欠着黄家七万多两银子,太谷县或许是投鼠忌器,为黄家遮掩。”
孙传庭还在翻看,道:“府尊的命令,太谷县也敢违抗?”
陈铭据摇了摇头,道:“欺上瞒下,是官场所有人都会的本事。太谷县也承受着章允仁的压力,他们这么做,倒是可以理解。”
孙传庭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样的话,府尊抓捕黄云发,抄没黄家,就是擅权欺民,侵夺民脂了。”
陈铭据连忙道:“这就是我找来孙兄的原因,太谷县现在等同于将府尊,将太原府,甚至将整个山西官场都架在火上烤,要是太谷县再有奏本去京城,对府尊将极其不利。”
孙传庭又看了一会儿手里的案卷,沉吟着道:“府尊的强势,太谷县的岳炎是清楚的,他未必敢直接弹劾府尊。但也要想办法堵住他们的嘴,太原出去的信件、公文、奏疏等必须众口一词,否则就是将整个山西省官员举告给朝廷,后果不可猜想。”
陈铭据瞥了眼门外,低声道:“府尊不在,现在怎么办?”
孙传庭神色如常,道:“你我应该压不住那岳炎,有什么办法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妄为吗?”
陈铭据直接摇头,道:“这些县官在辖境就是土皇帝,谁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想要免他们的官,还得上报到吏部。惟有像府尊那样,不顾规矩,强势压人,否则关不住太谷县那帮人的嘴。”
孙传庭也不是强势霸道的人,闻言再次沉思。
不过片刻,他看着陈铭据道:“现在有人能调动兵备使的兵马吗?”
赵净是太原知府,还有一个官称是‘山西省按察司副使兼整饬太原、汾州,平阳三府兵备道’,在通常语境中,也可以简略称为‘兵备使’。
陈铭据一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孙传庭道:“黄家那些人必须控制住,决不能走脱,让他们跑到京城会惹出大麻烦了。太谷县那帮人不可信,只有调动兵备使的兵马,施压太谷县,控制黄家人等。”
陈铭据没想到孙传庭也这么大胆,还是劝说道:“你不是府尊,无权调动兵马。私自调兵,这可是死罪。”
孙传庭面不改色,道:“我听说,太谷县那边有匪寇作乱。”
陈铭据嘴角扯了下,孙传庭这个作为像极了赵净,随便找个借口就敢乱来。
内心挣扎了一阵,陈铭据还是道:“赵九哥在城外新兵营,他应该可以调动。”
赵九哥是赵净的本族兄弟、贴身心腹,而且人就在新兵营,以他的特殊身份,完全可以调动属于赵净的兵马。
孙传庭点点头,道:“我写封信,即刻派人送给他,命他亲自去一趟太谷县,稳住事态。”
赵九哥与孙传庭发生过一些过节,而孙传庭三言两语就折服了赵九哥,以这层关系加上事情的利害,孙传庭相信,赵九哥会听命。
陈铭据不想掺和,道:“按察司那边,是否要再做些安排?”
孙传庭道:“藩台会善后一切事宜,他比我们更谨慎。”
‘黄云发畏罪自杀’,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是王用的手笔,既然他出了手,自然不会留下一丝破绽。
陈铭据心中压抑的难受,欲言又止。
在他的印象里,‘杀人灭口’这种事,就不该是藩台那种大人物干的!
偏偏他就是干了,而且从巡抚大院到太原府,一众官衙、高官全都默不作声,默认了这等事。
孙传庭看得出来他的心思,却视而不见,道:“陈兄,太谷县那边,你或许要亲自走一趟。”
陈铭据道:“好。”
孙传庭将桌上的案卷合在一起,道:“这些东西,陈兄看着处置吧。”
陈铭据会意,道:“让我刑房给烧了。”
孙传庭站起来,道:“另外,太原府的刑狱要处理好,这种时候,任何纰漏都会要人命。”
陈铭据跟着站起来,应了一声,欲言又止后还是道:“孙兄,府尊在京城,能应付得过来吗?”
孙传庭微微一笑,道:“陈兄,别忘了。府尊是吏科都给事中出身,作为科道言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朝廷里的事了。再者说,府尊可是从过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没那么容易倒下的。”
陈铭据连连点头,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有些担心府尊。”
孙传庭道:“我知道,应该还有不少人担心。麻烦陈兄做些安抚,要他们安心做事,莫要多想。”
听着孙传庭的敲打,陈铭据深吸一口气,压着烦乱的心思,抬手道:“孙兄放心。”
陈铭据先走出了刑房,大步离去。
孙传庭慢一点,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孙奕抱着一堆文书过来,道:“叔父,阳曲等县的公文,是要求知府发放俸禄的。”
孙传庭道:“府尊不是发过了吗?”
孙奕道:“他们希望府尊提前发放后面三个月的俸禄,好让各县上下过个安稳年。”
孙传庭面无表情,道:“全数打回去,再让户房拟定一个文书,斥责所有发来公文的州县县令。”
孙奕有些犹豫,道:“叔父,有个七个县。”
孙传庭道:“其他州县也发文过去。还有,通知吏房,新的考核章程要尽速拟定出来,明年要颁布下去。”
孙奕回头看了一眼,走近低声道:“叔父,这太得罪了人,还是让府尊回来办吧。”
在孙奕看来,他叔父只是抹不开徐光启的面子才来的太原,只是走一个过场,完全没必要太过较真,得罪那么多人。
孙传庭淡淡道:“去办吧。”
孙奕看着孙传庭的表情,不敢再多说,应着调头去往户房、吏房。
孙传庭抬起头,望向北京城方向,目中难掩凝色。
他当年入仕后,在六部多个部门待过,其中的龌龊见的太多,但这不是他致仕的缘由。
他之所以致仕,是因为党争。
阉党横空出世,全方位的对东林党展开攻击,这种攻击被扩大化,阉党‘非我即敌’的态度,迫使太多辞官,躲避党争。
在孙传庭看来,现在的朝廷,比天启年间还要可怕,更具危险!
‘他能应付得来吗?’孙传庭心头沉沉的暗道。
他对赵净能否摆脱此次危机也没有太多的信心。
……
另一边的赵净,经过五六天的跋涉,终于回到了京城。
因为他是偷偷回京,并无请示,所以在城门临关之际才入城,悄悄找了一家酒楼藏了起来。
等他洗完澡,换身衣服,老爹赵实,赵常恰好赶了过来。
三人围坐在一个桌子上,没有二话,说着京城里发生的大小事。
赵常说他透过关系打听到的,赵实说他的了解的,着重说了高宇顺的担心。
赵净眉头渐渐拧紧,似自语的道:“太康伯……都察院,吏部,毫无疑问,是温体仁出手了。他这次没有亲自上阵,还是藏着什么后手……”
赵实看着身形清瘦,脸角有些黝黑的儿子,道:“六科那边有些低调,弹劾你的并不多,倒是都察院好像被点燃了怒火。尤其是章允仁的那道奏本,陛下十分震怒,已经召见毕尚书训问了。”
‘训问’这个词可不简单,代表着崇祯的愤怒。
赵净神色沉吟,道:“能让高公公都觉得难以应对,看来温体仁的权势确实大有长进,非同以往了。”
温体仁入仕的时间其实很短,一生大部分时间在‘著书育人’。崇祯元年接受征召入京,但实际上还是‘孤身一人’,尤其在与钱谦益以及东林党的争斗中,极力向崇祯表现为‘孤臣’,受了欺负。
是以,相当长时间,温体仁并无什么党羽,更遑论势力了。
今时不同往日,温体仁为首的朋党,已然是当朝最大势力,首辅周延儒也比之不过。
赵实道:“现在想要应对,一个是太原那边,不能再生事端,一定要证明你是清白的。其二,是太康伯那边,要想办法让他改口,他不改口,陛下的疑心会一直在。其三,就是温体仁,温体仁圣眷正隆,陛下事事都要与他商议,他要是不能住口,你的麻烦一直在。”
赵净轻轻点头,脸上都是思忖之色。
太原那边应该是最容易解决的,毕竟赵净将耿如杞,王用等人绑了一条船上,他们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
太康伯张国纪,这是天启的国丈,张皇后的父亲,崇祯对张皇后还相当敬重。
张国纪这次连他爹的面都不见,说明不是银子的事,多半与黄云发以及黄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能被暴露出来,所以要将赵净置于死地。
最为难搞的,无异于温体仁。
这个人城府深沉,心机阴狠,而且登上高位,权势在手,寻常手段根本对付不了他。
赵实看着赵净久久不言,道:“那些证据能有用吗?”
赵净抬头看着赵老爹,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摇头道:“没用了。”
赵实掌握了温体仁一些贪污索贿的证据,这些所谓的‘证据’,在温体仁未成势之前还能用一用,到了现在,已无足轻重,起不到作用。
同样的,温体仁可能‘附逆’的那些事,现在也动摇不了温体仁。
必须另想办法!
赵常看着赵净沉思模样,又看向赵实,低声道:“主翁,让公子好好想一想吧。”
赵实身形向后倚,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冷漠如铁。
相比于东林党那几位,温体仁是一个阴险毒辣,没有下限的小人。这种人最难测,也最难对付。
没有东西能威胁他,没有权势能压他,至于银子之类,到了温体仁这个位置,已经不是首先考虑的了。
“温体仁,想干什么……”突然间,赵净抬头看着老爹,眼神里困惑不已的问道。
赵实微怔,道:“且不说你之前得罪过他,单说你在太原府做出的那些事,损害了太多人的好处,岂能容你?”
赵净眉头皱起,道:“还不够。温体仁要对付我,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完全可以明升暗调,将我调出太原,而后编织罪证,将我从半路抓回。阵仗越大,手段复杂,破绽也越多,极其容易失败。这不是温体仁的行事风格,除非,他还有别的目的。”
赵实也好奇起来,道:“别的目的?”
赵净点头,道:“收拾了我,无非得到太原府知府的位置,或许还有那些银子,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处才对。爹你只是户部侍郎,即便有人觊觎这个位置,也应该是先对付毕尚书,而不是手伸那么长,对付远在太原的我。”
赵实脸上也出现疑色,赵净的话提醒到了他。
抛开赵净曾经得罪过温体仁这一点来说,温体仁即便将赵净投入大牢问罪,那他能得到什么?
多大的好处,才值得他大费周章,用这么多心机手段?
赵净沉思良久,还是没有想到什么,看着赵实道:“爹,我还得去见几个人,暂且都不要动。”
赵实知道,赵净的关系网比他深,道:“高公公那边要不要见一见?”
赵净想了想,道:“先不见,我回京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