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3章 活下去（1 / 1）
时间在流逝，但四周太安静，静到让人怀疑时间本身的存在。爆炸声没再出现，但也没有传来其他人说话或是人类活动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焦臭的味道正在淡去，也可能是两人适应了这种味道。
梧惠偶尔需要扭动一下身体，以确保自己对四肢还有指挥的权力，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带来一丝不适。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听到衣物和碎石摩擦的细小的声音。
最终，梧惠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能不能说说话，不然我以为你死了。”
莫惟明沉默了几秒钟。
“那你想说什么？”
梧惠微微叹了口气，试图缓解身体的压迫感。她问：“我们如果一直被困在这儿，是不是对身体有影响？我现在动作很别扭，感觉这样下去，会不会伤到筋骨。”
“你有感觉到什么部位有严重的挤压吗？”
“我动不了……所以不清楚。可能身体习惯了，也就没感觉了。”
莫惟明叹了口气，仿佛在权衡该怎么说。
“身体长期受压迫的话，血液循环会受阻，肌肉缺氧引起酸中毒，神经也会受到压迫。如果压迫过久，还可能会出现水肿、炎症，甚至会影响到呼吸和心血管系统。”
梧惠越听越害怕，急忙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
莫惟明语气平静：“这不是你先问的吗？”
大概是因为无法反驳，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如果你说的症状真的发生了，怎么办？”
梧惠还是没忍住问。
“唔。根据压力的强度不同，前一到两个小时需要立刻解除压迫，及时就医。要是身体适应了这个压力，后续就需要小心了，不能解除压迫，否则会产生再灌注损伤。”
“那、那又是什么东西？”梧惠听不懂那些名词。
莫惟明解释道：“当身体长时间受到压迫时，血流受限，组织缺氧，代谢产物积累，身体进入低氧状态。突然解除压迫后，血液和氧气会涌向受压区域，这些积累的代谢产物和缺氧的影响，会让血液回流带来过多的氧气和有害物质。这个过程会引发氧化应激、细胞损伤，甚至可能对肾脏、心脏等重要器官造成二次伤害，还会加剧水肿和出血，电解质紊乱、神经损伤也可能更严重。”
梧惠咽了口唾沫，心里一阵发寒，她没再问下去。反倒是莫惟明好死不死地说：
“你看，是你要问的，不是我吓唬你。”
“你非得说这个吗？有没有什么鼓励的话？”
梧惠的心情开始变得焦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气。在激怒她这方面，莫惟明一向很擅长，尽管他自己总觉得自己什么也没说。
莫惟明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一开始你也没让我说。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倒是没说错。梧惠无力地垂头，脑袋差点磕碰到一处突起的边角。
“唉。就算我们有法器在手，也没有用武之地。它既不能救人于危难，也不能替我们打人。我们还得时刻提防，别把它弄丢或者让别人抢走。”
“话也不能这么说。”莫惟明竟然挺乐观，“因为人受到某物带来的便利时，是不会有所感知的。你觉得它没什么用，是因为它已经在很多地方阻止了悲剧的发生。至少我们没有成为那副长满绒毛的可怕样子。而且像刚才说的，如果压迫真的发生，它应该能代谢掉身体里的一些有害物质。这方面我不太担心，只有真实的肉体损伤会让我顾虑。听你形容，似乎只是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但我感觉我受到的压迫应该比你严重。”
“真、真的？你别吓我啊。”梧惠顿时着急了，“那怎么办？”
莫惟明淡淡地回答：“可以祈祷。”
“……你什么时候成有神论的人了？”
“我暂时没见过神，所以不信。但如果有路人，还是值得求助的。”
“那我们快喊救命啊？”
“那又有可能把莫名其妙的怪物引来。”
“啧……！”
无谓的争执终于告一段落，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而渐渐地，他们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每一步都在逼近。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再度加速。这究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不该招惹的怪物？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聆听，试图从微弱的声响中判断来者的身份。
突然，上方的钢板开始缓缓地揭起，一点点的空间被打开，传来金属弯折变形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强烈的手电光从上方射下，瞬间照亮了黑暗。光线刺眼，强烈得几乎让人无法睁开眼睛，身体条件反射地避开那耀眼的光源。
莫惟明眯起眼。
“什么人？”
钢板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原来你们没死啊，真是太好了。”
“曲罗生……？”
梧惠下意识看向莫惟明的方向，两人惊愕地对视，又努力将视线挪到上方去。意识到他们的视力还未在黑暗中恢复，曲罗生将手电光挪开了。
“啊，吓到你们了？真是抱歉。”
光线随即转向了曲罗生自己。那束光从下而上照射过来，诡异的光影让他的面容显得扭曲而恐怖。他脸上有血——大面积的血，不知是头部还是何处受到重伤。鲜血在他的脸上流淌，已经凝固成块，像是覆盖着一层不规则的红色面具。乍一看，仿佛戏剧中饰演的地狱深处爬出的鬼怪。他的眼神混乱而不安，嘴角带着那一丝礼貌的笑意。
两人愣住了，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恐。他们没有尖叫，也没有动弹，连呼吸都似乎被压制住，仿佛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都停滞了。
曲罗生察觉到了他们的恐惧，把手电移开。他尴尬地笑了笑，低沉的声音带有歉意：
“不好意思，我现在应该挺狼狈的，恢复得不好，还没时间清理自己。”
两人在短暂的僵硬后终于恢复过来。莫惟明意识到，他们刚才是真的吓坏了，连尖叫的步骤也省略，脆弱的大脑直接过载。毕竟比起那些无法预测的怪物，曲罗生至少是以熟悉的声音出现，让他们姑且放下防备；却露出那么一张骇人的脸来，委实有些直击心理防线。
“你这血，又是怎么搞的……”
“说来话长。总之我想想——应该先把你们弄出来吧？”
“是、是吧？”
曲罗生将手电筒暂时放到一旁，光打到侧面。他双手抬起上方的沉重钢板，像是根本没使多大力气。钢板被抬开了一道缝隙，外面的光逐渐渗透这片黑暗之中，慢慢退去的阴影如云开雾散之势。
这对曲罗生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两个人都觉得，这一向作恶多端的诡诈的家伙，此刻的身影竟然显得“伟岸”起来。
在曲罗生的帮助下，梧惠很轻松地被拉了上去，看来她并未受到太多挤压。她感到一阵轻松，背包也完好无损，只是在已经破损的地方摩擦起了些绒球，不至于影响什么。
莫惟明的情况则有些麻烦。正如他所言，他被两块沉重的水泥板死死挤压，动弹不得。曲罗生弯腰将身子探过来，让梧惠打好手电光，随即动作强硬地试图拉起莫惟明。被拖动的瞬间，莫惟明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几乎让空气都为之一震。
“你这身板实在太弱了，要多吃饭啊。”曲罗生的口吻不知同情为何物。
莫惟明痛苦地咬紧牙关：“你对待你的上司也是用这般暴力的方式吗……”
“是啊？我还以为这个力道已经算得上温和。”
“……”莫惟明懒得争辩，“这根本不是吃饭的问题……你得拆开！”
“拆什么？”
莫惟明压抑着疼痛，耐心解释：“当然是周围的堆积物，总不能拆我吧。”
曲罗生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
“你不是真的在进行什么可行性分析吧？！”
曲罗生认真回答：“那您可太幽默了。我得仔细看看这边的构造。请梧小姐把光往下打一点，再往右。对的，就是这里，谢谢。不必这么紧张，我总得小心别砸坏你什么部件，这修起来很麻烦。”
梧惠看得出来，莫惟明实在没法承担更多折磨。她和对方投来无助的目光对在一起。她用眼神告诉他，是的，这就是此人独有的幽默感。莫惟明真的在怀疑，曲罗生的思维还能称之为是人类吗？这已不是病理问题能够解释了的。
莫惟明只是无奈地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他觉得之前的祈祷有些草率。比起“有人来帮忙”，应该更精确些，比如，“有正常人来帮忙”。
但曲罗生诚然是在认真检查堆积物的缝隙。莫惟明感觉自己快要放弃保持清醒了，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在一点点消失。可就在这时，曲罗生终于找到了某个合适的角度，手上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水泥板终于缓缓被推动了一些。旁观的梧惠眼神里露出一丝紧张。最终，曲罗生找到了借力点，终于将莫惟明从压迫中解救出来。
“你还好吧？！”
将莫惟明拉出废墟后，梧惠在他身上捏来捏去的。莫惟明推开了她。
“再掐就要出事了。”
“你没有出现那个什么……氧化应激，电解质失衡之类的症状吧？”
“暂时没有，也看不出来。”莫惟明拍了拍灰，看向曲罗生，“但我确实该感谢您，曲先生。来得再晚，我的情况可能会更糟糕。不过我的包应该是拿不出来了。”
梧惠将手电照到莫惟明出来的地方，看到了一条破破烂烂的挎包带。
“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吗？”
“倒是没有，不然我也不会轻易松手。我放开它，曲先生才把我拉出来，否则我还被困着呢。就像是伸手取花瓶里的球……握成拳头，就出不来了。”
曲罗生无所谓地说着：“没有贵重物品真是太好了。既然你们平安无事，就跟我走吧。”
“去哪儿？”
“把你们解救出来，只相当于使命完成了一半。最重要的是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否则即使找到你们，任务也算前功尽弃。”
莫惟明也追问道：“还请您说清楚些。你们……是找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还是什么新的发现？之前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破坏了这个地方的构造，我们才被困在这里。这件事您知道吗？而且您也受伤了，是怎么回事？”
“啊。爆炸，是我们做的。”曲罗生擦了半边脸，但血迹早已干涸，“我的伤比较多，各种原因都有，不重要。不说清楚，凭你们的性格应该也不会跟我走。实话告诉两位，我得带你们去见我的老板。”
梧惠再次愣住了。
“你的，老板？九爷？天璇卿·殷红？”
她重复了很多遍，像是需要反复确认。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哈哈，您说笑了。除了殷社长，我还会听从谁的调遣呢？”
“她还活着？”莫惟明惊异道，“梧惠形容的她的伤，是贯穿伤，除了失血、骨折、神经破坏外，脏器的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她还能活下来，还能……发号施令？”
梧惠倒是明白，只要赤真珠在手……按她从曲罗生那里得到的消息来看，殷红的身体不完全断裂，就能恢复如初。可她还有在意的事。
“就算她活下来，她的头……”梧惠比画着，“那个怪物，似乎会割取并食用人类的头颅。九爷居然能侥幸活下来吗……真是不可思议。”
莫惟明继续追问：“你没有弄错吧？这里能伪装成人类的怪物有很多种，甚至有一定智能。它们或变化成某人的模样，或控制某人的思维和行动。您……确定那是天璇卿？”
曲罗生笑了。像血色的面具开裂。
“您说笑了。我的老板，我绝不可能认错。”
他们意识到，若想解开谜团，便只能跟着他亲眼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