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8章 要说吗?(1 / 1)
计划是在营地继续停留三日。之后,所有人都该撤到第一据点去。莫惟明只用一天逼自己恢复,便去帮忙看了遭到寄生的羽。他一眼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与他医生的身份无关。他和殷红的观点一致,若要死马当活马医,就只能向虞颖寻求帮助。
但“怎么救”是第二个问题。他们首先要达成共识的,是“救不救”。这个问题是殷红提出的。她委婉地让所有人意识到,也许擅自做主,并非良策。
欧阳低着头,望着折叠桌上明晃晃的油灯。
“什么办法都该试试……她是个无辜的好姑娘。”
“我也觉得没什么可犹豫的。”莫惟明这样说,“我的态度是医生的态度,救死扶伤是天职。优先保证人活下来,再扯别的。”
殷红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就仿佛透过这双眼睛,她看到了他的父亲。她只是没说出来而已。莫惟明确信自己能读懂她未说出口的话来。
梧惠搓了搓衣角,与欧阳望着同一处方向。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没办法看着认识的人就这样——在我面前离开。我虽然不会什么专业的知识,但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寻找办法。”
殷红发出不合时宜的轻快笑声。
“那很显然,我们只有一位朋友需要确认了。”她看向沉默的九方泽,“不尊重当事人的意愿可不行。我们谁也无权替天权卿说话,对吧?”
梧惠立刻感到愧怍。
“抱、抱歉……我们就这么擅自讨论起来。我们最该征询的是您的意见。”
九方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究竟他真的没有额外的思考,还是他一向善于掩藏呢。
“我也没有这个权力。”他这样说,“我始终只是大小姐的护卫,虞府的管家。虞府不在了,我仍该履行我的职责。虽然请她帮忙这件事……对我而言无疑是反复强调,她如今的处境。木已成舟,悲伤也无济于事。若能帮到别人,以我个人的立场,自然是乐意的。但我也说过,你们需要征求的并非我的意见。”
梧惠小心地说:“您是说……要等见到虞小姐才行?”
“嗯。如果真有不治自愈的奇迹发生,证明她一定是愿意的。实际上……”九方泽轻轻闭上了眼睛,将火的光芒隔绝在外。他发出更轻的叹息,接着说:“拍卖会一事……让我知道,羽小姐是她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我猜,若她仍能对这一切有所感知,一定不希望朋友变成这副模样。”
“……谢谢。”欧阳诚挚地说。
“但是,”九方泽猛睁开眼,这小小的动作令其他人陡然一震,“仅是我们达成一致,还不够。虽说二人是朋友,但羽小姐再怎么说,是霏云轩的弟子。大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和他们有逃不开的关系。我不清楚大小姐知道多少,如今究竟怎么想她们。但更重要的,是玉衡卿和她名下的其他弟子,是否接受这个结果……不论‘治疗’是否成功。”
这倒是提醒了他们。但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强迫他们面对之前下意识忽视的一个问题。说到底,羽为什么会来这里?
“对、对了,”梧惠如梦初醒,“我好像很久没见过冻冻了。”
“是那只猫吗?”莫惟明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是先操心人吧。那家伙鬼精鬼精,想出事儿都难。”
“你少说点不吉利的吧!”
梧惠不知该不该庆幸,莫惟明没有继承他父亲的那般“优柔寡断”。但她很不悦。担心还有错了?那样一个机灵的小家伙,曾陪她一个人那么长时间。人和动物的生命为何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他可能是在考虑九方泽的感情。想到这儿,她也不再多说。
欧阳发出沉重的叹息,沉重得似乎能把隔着灯罩的火吹灭。
“我和霏云轩接触不多。但从小羽口中听到,师门都很关心她——甚至算得上过度保护了。也不知为何能出这等意外。”
“过度的保护本来就是要害了她。”莫惟明说着,似乎没考虑到九方泽的心情,“真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还能让她跑到这儿来?”
“那多不现实啊?”梧惠反问。
“所以啊。”他皱起眉,“这就叫适得其反。”
“唉。我相信他们肯定在曜州,要急出病来。”欧阳的悲伤仿佛感同身受。同时,他抱起双臂,不由得开始思考。“但有点想象不来,霏云轩上下如何看待这件事。如果他们的小师妹没能救回来……我们不得不托出事实。”他抬起一只手,“可若救回来了,怎么解释又是个问题。要说实话吗?原则上,他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这是我……作为记者的态度。”
桌边的人们又安静起来。
“您了解玉衡卿吗?”梧惠忽然转向殷红。
原本只是观望的殷红微微坐正。她的指背掠过下唇,视线因思考微微偏移。
“所有星徒都觉得,她是游离于一切之外的女人。她的处境的确不像我和羿家的妹妹那样,有着牢固的根基。她似乎擅长以柔克刚,通过假意的强硬示弱,以展现她无害的特性。不过按照经验,这种人往往很难应付。同为商人,我倒是很欣赏这种特质呢。”
九方泽倒是很有发言权。“她是一个伪善的人。”算得上受害者的他如是说道,“出尔反尔,两面三刀。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对待弟子的,但对外人,她并不像她展现出来的那样心慈手软。”
“那么,他们内部要么十分团结,要么是一盘散沙。也可能是两者并存的状态。”
殷红这样说。梧惠不解。
“什么叫,两者并存?这听上去很矛盾。”
“他们戏楼看上去抱残守缺,但我希望,她并不是坐以待毙的女人。”殷红的指尖轻慢地敲打桌面,“即使我们曾有合作经历,我也始终提防她。不过,如果她真的只是希望在狂澜之中明哲保身,那太遗憾了。我只能想到以覆巢之下开头的俗语。她入局的那一刻,早就不能当置身事外的看客了。”
“什么?”梧惠大惊失色,“你们……有过合作?”
莫惟明的目光也锁定了她。结果,殷红反而展露出一丝讶异。
“哎哟,是我忘说了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的,“以我们现在出生入死的关系,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那我就告诉你们吧。记得九皇会么?在那之前她就来找过我。我们存在一些交易……商人的交易。出于保密原则,我不会告诉你们她究竟是什么事有求于我。但我能告诉你们,我提出的条件。”
“你让她催眠了所有人吧?”莫惟明猝不及防地说,“所有偷渡的乘客。”
四双眼睛齐刷刷刺向他。仅这几人,便有千军拔刀之势。倒是并没有什么威胁性,却都无比锋利,如锥,如箭,如冰刀。只有殷红的视线更柔和些。但那种柔和,也形似花瓣擦过的剑刃,滴下香甜的红色汁液。
“大胆的猜测。”她没有否认,“说说看,眼尖的你如何发现?”
“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不自然。当然,真正意识到这点时,我们已经深入研究所了。我一直觉得,他们每个人的脑中,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向所有人植入了一个想法,让他们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为你卖命。而直到最后,他们每个人都以为,死到临头,是自己的决策。”
殷红安静地看着她,眸里闪烁着赤红的火光。她忽地笑了,眯起眼,那些光点就被藏起来,而不是被熄灭。
“不错的推论。但我要纠正你一点……他们得到的并非是明确的指令,而是一个虚妄的轮廓。毕竟要同时催眠这么多人,越是成型的概念,越是困难。我需要大家意识到的东西,不必具体,只能说,让人意识到它的确存在。仅是追逐着这个方向,所有人甘愿赴汤蹈火。”
“是、是什么?”
欧阳忍不住问。这倒免了梧惠的麻烦。
“对幸福的渴望。”
“不可能。”九方泽当即反驳,“若人们一心向好,不该令自己置身危险中。”
殷红的笑变得狡黠起来。该说她总是如此,只是当下更令人觉得意味深长。
“亲爱的,你说得对。但是你的想法建立在一个大前提上,即:这个人过着人们普遍认知中的正常生活。可是朋友们,想一想吧,都是什么样的人会将目光放到殷社这项业务上?不论是即将身陷囹圄的犯罪者,还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的苦命人,亦或是,他们的家眷,要么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么面临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些不幸,将人们引向歧途,并推至毁灭的深渊;这些受众,都不再相信奇迹,而是选择信任更实在的东西。”
“钱。”莫惟明指出,“能够乘上放逐玫瑰号的人,必然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就算是倾家荡产换来的资格,也只会更令他们感到钱财带来的好处。在他们的概念里,钱和安全、和健康、和幸福直接画上等号。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不必贪得无厌,实则都在期待着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一开始被选入登上那艘游轮的人,每一个,都精挑细选。”
“是的呀。我需要他们对研究所的秘密有一定程度的好奇。能认知到这一点的人,才有价值。不是说过吗,人也是资源,而资源就是耗材。”殷红一板一眼地说,“他们必须以通往幸福的名义,死在这里。”
梧惠只觉得震撼无比。她无意识地张开嘴,不受控制地说出心里的话来。
“可是,为什么……”
殷红的眼神变得慈爱。没错,是慈爱。
“我答应可以说给你们……但别急,不是现在。我言而有信,总会讲的。现在还是说说之前的事吧?若救不活那个孩子,你们要给家眷,看尸体真正的模样吗?若能救活,又该如何解释,是否又应告知真相呢?”
多么生硬的转折。但很显然,关于她和玉衡卿的交易,她不想再透露更多。莫惟明只是浅浅地想,玉衡卿答应天璇卿的事,必然也是相似的量级。九爷虽不在意交易的平等性,却比公安厅更注重公平。
意识到当下暂时没有更多突破口,欧阳决定顺着她的意思,讨论下去。
“出于人道主义,我觉得他们不该看到尸体。但,如果看不到,他们就不会相信;如果看到被‘修饰’的尸体,还会心生疑虑。”
“为什么假定她一定会死……”梧惠忧愁地看着她。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最坏的可能……但若她活着,我觉得,我们也该告知真相。这是他们的权力。”
“我也觉得。”莫惟明淡淡地附和,“但不是什么权力不权力的。我只是觉得,凭他们与法器的熟悉度,总有一天会暴露。到时候指不定更麻烦。”
“这太残忍了。”梧惠与他们意见相左,“那个宫大师姐,能看破一切谎言似的;那个商也不好对付;角看上去很好说话,却很容易怀疑别人;徵更是年轻气盛,不听任何解释。”
说这些话的时候,梧惠其实想到了背包里几人的资料……但不敢想更多,怕殷红知道。
莫惟明无奈道:“照这么说,就算我们说了真相,他们也未必信。”
梧惠没有办法,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九方泽,指望他看在自己的帮助上能说上几句。至少把“票数”拉平吧?
九方泽却面露难色。
“虽然我理解‘善意的谎言’,但我觉得,做人还是该尽可能地坦诚、正直、本分。”
这些人真是的……!
坏心眼地挑起了“内讧”,殷红看上去可有些开心。这时候,营帐的帘子被曲罗生掀开。他请殷红出来汇报工作的事,徒留四人面面厮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