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7章 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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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月君将簪子扎回发间。细碎的流苏晃了又晃,反射的光斑在梧惠的眼里流窜。

“您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

叶月君浅浅地笑了。她很少笑,但笑起来很好看。像是那种树丛间投落的光柱,斜斜地落到地上,照亮一片又一片葱郁的草地。

“虽然时代不比当年,但很多走无常如今也会用这种小把戏。把一件物件以另一种形式藏起来,是一种障眼法。”

梧惠的视线微微抬升,不知道在看哪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琢磨什么呢?”莫惟明可熟悉她这德行。

“在想神无君。”她说,“我们见他的时候,那两把没鞘的刀就这么挂在他大衣下。他也不觉得行动不方便么?”

“……应该轮不到我们操心这种事。”莫惟明告诉她。

叶月君说:“武器是身体的延伸。对他来说,那一对伴他千余年的刀,就如手脚一样。他自是有他的理由。何况,人们只要看到那对刀,一眼就知道是他呢。”

的确,他那副宽大的墨镜将不符合常理的瞳孔遮蔽,叫人认不出来。若不带武器,那么他只是大街上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罢了。

梧惠看了眼莫惟明,后者轻轻点头。她便试着发问。

“您……您来此地,也是神无君的意思吗。”

叶月君的微笑不知是何时褪去的。从那平淡的神情,看不透她真实的心情。

“是我自己要来。神无君不在曜州——卯月君也不在。他们似有各自的事,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我从不会过问神无君的动向,他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便是。”

“哦哦。我们以为……”

说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向了桌子的另一边。远远坐着水无君,她对面正是九方泽。两人直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营帐里没有殷社的人在,似乎是九爷刻意让他们独处。至于有没有窃听器,谁也不好说。事已至此,都无所谓了。

“是我先感知到簪子的位置。”叶月君轻触发簪,碎金又摇晃起来,“我知我一个人是没法摆平的。如月君那孩子,我能应付,但整个研究所如古代帝王机关重重的陵墓。即便没有真正的陷阱,蛰伏的动物与妖物,也该小心观察。”

莫惟明不予置否。叶月君的比喻有种古怪的贴切。只是作为殉葬者和陪葬品来说,规格未免太过奢侈了……但真正的皇帝又是谁呢。

“我邀请水无君随我来。她对各种机关毒药及动植物的习性十分了解。我能想着过来,也是因为……她曾告诉我,莺月君探知到你们的存在。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也够了。”

“啊。好像,是有这回事。”

梧惠想起自己梦到莺月君的事。她越来越确信,羽拿走的红石是屏蔽结界重要的组成部分。可能正因为结界被破坏,她才能克服这无形的屏障,与远在曜州的莺月君产生联系。

莫惟明总有不好的预感。

“难道曜州有什么事发生?还是说这里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隐患?否则为什么几位会如此关注我们的行动?”

“关于这一点,您不必在意。”

水无君终于说话了。她看向几人的位置,又说:“我和莺月君,并没有协助任何一方的倾向。救你们,纯粹是出于六道无常的责任。这片区域在我们的视界里,是相当模糊的,就算亲自造访也会被那种结界混淆,找不到入口。”

“那我们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们……”

“也不必这么严肃。六道无常早就该拜访这里——只是现在有些太晚了。”叶月君摇着头说,“在水无君营救你们的时候,我看过一些仪器,都被当年的‘龙吟’破坏了精密的元件,大多已经无法复用。至于幸存者,也几乎无人生还……我是说天璇卿带来的人。”

真的都死在这里了。梧惠不作声,莫惟明也保持沉默。

“那位大人……已很长时间未对我们发号施令。擅自展开调查,可能会引起麻烦。但我们总该设法将这里重新围堵,以免人类误入。已经有太多人死在这里。即便残留的技术不能在此地延续,相关资料也不该过早流通出去……思想是最可怕的武器。”

梧惠能听懂叶月君话里的意思。可能之后,他们会有人和殷社沟通吧。也可能,无常们会忽略这个步骤。梧惠想了想,监控殷社的无常是朽月君,而朽月君也算与神无君、叶月君同一立场。这方面的事说不定并不难办。

“莺月君只是告诉水无君罢了。”叶月君又说,“若非我们谁主动去问,表明立场的六道无常,她不便透露。但我的确也清楚这边存在异常。”说着,她看向了莫惟明:“我听到被你们称为禁区的地方,传来合唱般的悲鸣。”

什么……

莫惟明有些不知所措。这段时间,他实在经历了太多,以至于叶月君这么说的时候,他竟想不起与之前哪次行动有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叶月君说的,一定是鲛人的事。

既然能发出如此柔美的嗓音,那么去听、去感知,也不是难事。

尽管他们已死去多时……

叶月君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再怎么说,鲛人也是生活在深海的生灵,长期浸润在与蓝珀的……可以理解为是原液的某种存在中。他们不像海夜叉那样,能够实现真正的使用意志交流,是因为他们自身尚具备一定的免疫性。像保护自身不被细菌和病毒侵蚀,健康的鲛人可以抵抗它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又可以利用它们,在一定程度上传递信息。”

“就像信息素?”莫惟明问。

“太现代的东西,我不够了解,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叶月君说,“而夜叉那样的形态就说不定了……它们的自我保护机制被击溃,蓝珀的‘原液’能轻易寄生在它们的体内,以实现迅速的再生和意识的交流。”

“那个,”莫惟明试着插话,“我的父亲……的团队,好像在做某种实验。他们似乎试图将一个夜叉,逐步变成人类的模样。这种事,从六道无常的视角来看……是怎样的?”

水无君问:“你是说技术上能否实验,还是我们对此的看法?”

“都……”

“首先我们的看法一定是不同的。每个人有各自的视角,这方面,没什么可说。但,”水无君扭过头,看向别处,“……如果是替换肢体、器官,没有产生排异反应的话,从理论上讲的确是可能的。每替换一处,就更接近于人类。甚至,人类的身体有可能主动改造原本属于妖物的大脑。当年神无君来到南国,不就发现,被献祭给海神的孩童会成为夜叉吗?”

“……!”

莫惟明忽然浮现一种近似于了然的神色。他的反应很大,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异常。

“你想到什么?”梧惠很困惑。

“他是想寻找……逆转妖变的办法吗?”

“啊……”

空气短暂地安静。的确,在过去人们普遍认为,妖变是不可逆的过程。人类成为妖怪,那就没得救了。最出名的,要数人间的十位恶使。

“他……有什么想救的人吗?”梧惠问。

“也未必。”叶月君说道,“也可能是为了防患于未然。的确人间的戾气经过旷日持久的沉淀,会在不同的时候,激活最适合承载那些恶行的个体。即使是灵力衰退的时代,这种事也并未完全不可能。说不定,他是想为未来的事想办法。”

“他总想救所有人。”水无君说。

其结果却是所有人都没能拯救。根本没办法救完……就像战场的军医。何况比起身体的问题,心的疾病才堪称绝症。可在所有人都病到不行的世界上,唯一堪称高尚无瑕的那人,才会被视为唯一的患者。

莫惟明并不言语。

“古时,也有人类的灵魂进入另一人的躯体,得以窥视部分记忆的事。因为肉体具备记忆残留的能力,就像被训练出的条件反射。”水无君接着说,“当然,你刚说你父亲的实验,听起来处于初期阶段。原本人、海夜叉、鲛人,本就具备一定共通性。如果是其他妖怪,就未必那么顺利。海夜叉也有别于行于陆、驰于空的夜叉,只是人类把所有异于认知的事物,统称为妖怪罢了。鬼怪幽灵不也是其中的一种吗——不过是死去的人类而已。”

终于,水无君将目光落到九方泽身上。这个不善言辞又庄严肃穆的男人,自始至终也不曾说过一句话。意识到这一点的所有人,也都不敢言语。他们知道,且不论研究所废墟的未来如何,这两位六道无常一定带来了曜州的消息。

“几天前的清晨,曜州的港口停泊了一艘计划外的游轮。相关部门按照规定对船进行了搜查,没有发现可疑物品。”

水无君这样说,梧惠的心悬了起来。没有发现可疑物品……是因为殷社对样本进行了伪装吗?还是说他们买通了海关呢?但她最在意的,还是物品之外的东西——的那个人。

九方泽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无君。

“朽月君说,船上有虞颖的气息。不过你不在。”她轻叹一声,“你太信任天璇卿了。”

“她出了什么意外吗?”

“那倒是没有。”

“那么,你是来谴责我的?”

“我也没有那个意思。”

“真要我背着她一同去研究所吗?如果没有更好的建议,就请不要说了。何况时间不能倒流,我们也没法儿重来一遍。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当我任何人都可以信任吧。不然的话,我还能做什么呢?”

水无君半晌没能回话。对于九方泽的态度,她好像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是个固执的人。”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我知道,”他一手撑在桌子上,“将仅剩的东西紧紧攥住,并不是真正保护它的办法。我可以为此孤注一掷。”

难怪九爷会愿意帮他……且不论是否有其他目的,这样的性格,倒符合赌徒的做派。梧惠曾经真的以为他是个保守的人。

水无君摇起了头。

“我不是来吵架的。不提这些也罢。朽月君察觉到了异常,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们在海上,是不是碰到了传闻中的不知火?那种红蓝交错的、海上燃烧的火焰。”

“……”九方泽坐了回去,“是。蓝色的火焰。”

“嗯。其颜色的区别,在于是否充分燃烧。朽月君曾与前瑶光卿交手,很了解这种火焰的特性。”听到这儿,叶月君明显动了一下。水无君接着说:“天权卿的体内有不知火残留的痕迹。想来,她一定被唤醒过。”

“是的……”九方泽承认,“不知火填充了琥珀的空壳。那时,她短暂地苏醒。但我知道不是她真正康复,我也不能将法器和她留在一起。当我带着琥珀和她暂时分开时,传来消息,说她重新陷入了昏迷。但如今火的力量越来越弱,再放到她身边,也不能再唤醒她。”

“嗯。这的确是即刻烟火,昙花一现。”

水无君的神情仍像是在思考。于是莫惟明便开口:

“我们已经推导出来……深海的灵质、蓝珀与它的水胆原液、不知火、鲛人的水晶棺,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是不同时期、不同环境的不同形态。”

叶月君伸出手,轻轻咬住指背。

“……神无君说得果然不错。”

梧惠面露惊讶:“莫非六道无常早就知道这些原理?”

“想要了解的话,总能在漫长的岁月里着手调查。虽无从求证,却也能像莫玄微这样,猜个八九不离十……”叶月君站起身,“我们仍有重要的事,先离开了。你们尽快返回曜州。那里发生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你们亲自回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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