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4章 被利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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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梧惠真的每天要去霏云轩门口蹲守……

值班的一上午,莫惟明一直在思考梧惠说过的话。自打和神无君在陵园见面后,她每天都要去霏云轩对面的茶楼,一点儿也不含糊。点一壶茶,一坐一整天。莫惟明提醒她,现在还是失踪人口的身份,让警察认出来不好,她倒不在乎,一心等人。

印象里,徵是负责对外事宜的吧?有什么活动预定,什么广告赞助,什么联合演出,都由他出面负责并进行时间规划。原则上,他出门的频率确实比角多太多了。只能说这是个办法,虽然是个笨办法。

其实和九方泽谈话那天,莫惟明并没有把梧惠的话当真,只理解为一种客气。因此梧惠格外上心时,他反而不理解。顾好自己本就已经很不容易。公寓和霏云轩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每日坐黄包车往返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也耽误时间。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就那样迫切地想帮助他们。九方泽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但在这风起云涌的地方,莫惟明且自身难保,委实分不出多余的同情。

能为别人付出固然算得上大义,只是他自诩无义之人。

到了中午,帮忙给科室取药的护士还没来。于是莫惟明拿着单子,亲自去取药口。不曾想,他碰上了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什么药都没有,开什么医院啊!”

“……不要在这里闹事。”

莫惟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一般是懒得管这些事的,万一被状态不稳定的病人打一顿呢?等警务人员跑过来可要好一阵,现在人都去吃饭了。他这么鬼使神差地说出口,可能是因为——他认识眼前的人。

在和商目光接触的下一秒,她竟拔腿就跑。

约莫愣了两秒半,莫惟明忽然不受控制地追了上去。这好像一种本能,和狩猎者看到活物从眼前掠过时的亢奋一样。这比喻恐怕不够礼貌,但他就是追了上去,像个猎豹。何况先跑的人若不心虚,何必要跑?

周围只有寥寥几人,皆用惊异的眼神看向他们。刚吃完饭的碧玉树被商狠狠撞了一下。转了半个圈儿,还没反应过来,紧随其后的莫惟明又碰到她半个臂膀。她晕晕乎乎地站定,只看到莫惟明熟悉的背影。一阵愠怒冲到脑壳儿里,让碧玉树想追上去揍他一顿,或至少指着背影大骂。但等身上的痛感微微退去时,她冷静了些。

这是干什么呢……在追病人吗?

真是稀罕事。

莫惟明原本担心商跑出医院,但那边有巡警维护秩序,她没有过去,只绕着建筑的外沿狂奔。莫惟明跟着她绕了大半个场地,数次要打退堂鼓。但每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商总是会碰到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东西绊一下,给他一点儿追上去的希望。

就这么你追我赶了好一阵,两人终于体力不支,瘫到后院的草地上。

这辈子没在医院这么狼狈过。莫惟明隐隐感到,自己的职业生涯要走到头了。

顾不上想太多。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咳个没完,像是要把昨天的晚饭也呕出来。青石板路上的阳光碎得刺眼,商汗湿的手掌同时拍在地面,盘扣崩飞了两粒,颈前的链子正卡在锁骨凹陷处晃荡。

“建议……咳咳……五分钟,改变,俯卧动作……”

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商,莫惟明胡乱拍掉白大褂下摆勾着断头的忍冬藤,强行忽视嘴里的血味儿,“好心”地上前劝说。他也弯着腰,弓着身子,听诊器的探头随着他剧烈的呼吸无意识地拍打大腿。

“久趴,容易引、引发体位性……窒息……咳咳咳——”

商把发间的梧桐絮啐在青苔上,终于直起腰,伸手把踩扁的鞋后帮重新勾回来。

莫惟明终于有时间思考,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追她。可能还是受到了梧惠决策的影响……但是,他决定先把问题抛出去。

“你为什么在这儿?”他终于调整好呼吸,“在中心医院?”

商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也终于恢复状态,只是声音依然沙哑。她忿忿地说:“人来医院还能干嘛?当然是瞧病了。我倒是要问你,你追我做什么?”

“你正常看病你跑什么?”

“你不追我我能跑?”

“……”

无懈可击的逻辑,莫惟明竟一时无言以对。

“什么病?”他终于憋出一句。

“要你管?”

这天终归是要聊死了。四月的草皮间,已能听到些许微弱的虫鸣。午后漫步的病人们晒着太阳,在附近慢慢挪动,偶尔将探寻的眼神投向两人。

“……我们先去那边屋檐下吧。”

商没回话,但行为上接受了这个提议。两个人躲到较为狭窄的、人迹罕至的建筑与围墙间的走廊。明媚的阳光与屋檐投射的阴影仅一线之隔。

“我无意干涉……只是好奇,您得了怎样的病?我听您埋怨我们没有药,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我们前不久才补了货。”

商背着手,鞋尖在地上来回打转,像是要把一只蚂蚁碾碎。莫惟明没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别人经典的、闹别扭的桥段。

“不是我。”她卸下包袱似的叹了口气,“是我小妹。”

“小妹……是,羽姑娘吗?”

莫惟明不敢透露更多消息。他把所有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如果羽将自己的冒险如实复述,那霏云轩的人可能都已经知道,二人在南国见过。若是如此,不知这疯癫的女人又要找自己什么麻烦。但如果羽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还有周旋的余地。

“你别管。”她又拉下脸,“我想买士的宁,你们药房不卖给我。”

“……按照药商管理条例,番木鳖碱在咱曜州是剧药,处于半管控的状态。尤其在中心医院,每一克的来处和去向都要台账。医生没开处方,当然不能拿。我就说你为什么非要大老远跑到中心医院,不上你们附近的诊所瞧病。等等——你——羽姑娘要士的宁干什么?”

他无比严肃又无比认真地盯着商,像在审讯似的,商果然心虚地移开眼睛。

“问那么多干啥?我听说这儿有,就过来问了。我是看小妹精神不好,想让她活泼点。”

“你想害死她吗?!”莫惟明陡然抬高声音,“药物滥用和下毒有什么区别?掌握不好剂量是有引发强直性痉挛甚至麻痹死的!你要当杀人犯吗?!”

被平日话少又阴沉的人吼这么一嗓子,商呆在原地,愣是半晌没缓过来。等她意识到自己遭到怎样的责备时,表情里多了一丝本能的抵触。但,她很快对这番话进行解析。等意识到莫惟明表达什么后,她的眼里显露出一种惶恐、懊悔与委屈并存的复杂情绪。

“我——能怎么办?”

一向要强的女人竟显露哭腔。莫惟明紧绷的神经整个垮下来。他明白了,这女人根本就是没想太多,并无害人之心。她肯定是希望羽好起来,这才病急乱投医,不知听信了什么流言蜚语。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向医院索要管制药品的人,也想不出什么阴谋诡计。

“……你别急。你把情况给我具体描述一下,我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大概是根据莫惟明之前的表现,商判断出,他绝没有记恨霏云轩的心思,反而挺为羽的健康考虑。只经过短暂的踌躇,商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羽这孩子,这几天总是浑浑噩噩,满目迷茫。有时叫她也不应,神游似的。好不容易回过神,连几点也不知道,更想不起自己之前干了什么,原本又打算干什么。有时候,她还能把师门的弟子们弄混……暂时还没搞错我们几个,但我看这样下去,也快了!”

意识模糊,反应迟钝,注意力不集中,定向力障碍,逆行性遗忘,认知功能急性下降。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就这几天。”商吞吞吐吐。

“你不说清楚症状,我做不出诊断。”

“就两天——不,三天……不对不对,一周前……啊呀,也可能更早。”

莫惟明倍感无奈。他深吸了一口气,商以为他要生气了。可接下来他气儿也不带换,问题跟连珠炮似的,让她难以招架。

“症状持续存在,还是间歇性发作?夜间这种特定时间会加重吗?遗忘的具体跨度呢?几个月前和小时候的事,都记得吗?近期是否有头部外伤、感染?有没有失眠?食欲呢?有没有接触其他药物,尤其是精神类的?是否出现过头疼、呕吐的症状?情绪低落或者焦虑的情况有吗?和他人互动性怎么样?日常穿衣洗漱顺利么?是否出现重复动作和语言?有没有既往病史?”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商是头晕转向。从第四个问题开始,问题就已经变成了佛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即便商很想抱怨,为了羽,她还是很努力地回应:

“呃,持续了一阵,好像没有特定时间吧?以前的事儿倒还记得,但她经常懒得搭理我们……不主动说话,问也不回,就随便应付两声。没外伤,睡眠质量不清楚。别的药,呃,我……呃——问题太多了吧!”

“毕竟本人不在,只能多问些,确保严谨,才能给出明确的诊断。”莫惟明的语气冷峻了起来,“对症下药,才能将风险压到最低。总比不明情况就上神经兴奋剂要好。就怕你们这些不懂的人,偏偏什么都信……算了。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给她乱吃别的药吧。”

“没有!真的!”商连忙摆手,“徵师弟说他从报纸上看了,鱼肝油好像对记忆有帮助。我们看她最近特别健忘……就买了点儿,挺贵的。但这个是保健品,对吧?别吃太多拉肚子就好了,没什么副作用吧?”

“这倒是没有。还有呢?”

“她还特别嗜睡,我就想让她打起精神。我打听了一下,有人推荐磁朱丸,说治‘离魂症’——倒是能从附近的中药房买到。我第一次去,就让大师姐撞见,挨了骂便不敢再去。我想着到远处西药房碰碰运气,又听那边的人说,磁朱丸里有朱砂,有毒,我就没敢用。”

“……太好了。好就好在,你知道凡事多问。”虽然坏也坏在她到处乱问。莫惟明忍耐着脾气,耐心说:“汞毒会刺激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你别再找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她吃就谢天谢地了——去庙里拜拜都没人说你什么。”

说到这儿,商忽然来了劲,用力点起头。

“对啊对啊,我们去了,都去了呢——还是后来聊天时发现,大家都陆续去过道观,和西边山上的佛寺。东方神不够,我还想着拜拜西方的。小教堂虽然不少,但我想去大教堂,心诚……可太远了,横跨整个曜州。我最近听说,教会授权的那个组织……什么狼什么会,有一种益智散,说是给圣水泡过,助人开窍。我就想,实在不行都试一试……你你你放心,我可还没弄来呢。”

看着商奋力解释的样子,莫惟明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这种无力在他行医数年中,出现过无数次,多见于中断治疗转信神魔的患者及其家属。这种无力比疲劳更加压抑、沉重。无力到极致时,他只想笑,然后衷心祝福他们能走得不那么痛苦。

但现在……

若抛却医者之德,这将会是个绝佳的机会。

两种——不,三种以上的声音在他脑内争执起来。他产生一个疯狂的想法。毕竟道德、良知这种东西的价值,只有在需要摒弃时才能体现。这种嘈杂在商的眼里。只是一种漫长的沉默。她不安地等待,直到一分钟后,莫惟明眼里有什么云开雾散。

他抬起头,用镜片下明朗清澈的目光注视对方。

“也许我确实能帮到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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