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5章 被指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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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今天还是老样子?”

“啊……对。”

面对慈眉善目的老板,梧惠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一家店实在是停留太久,让这里的人记住了她的模样。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得多换几家店才行。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可疑,她特意带了本书来。这几天,她每次都选择二楼靠窗的角落。这儿不会轻易被街上的人看到,又能将往来行人一览无余。斜对过就是霏云轩,她几乎时刻能注意到门口的状况。

头一天,梧惠还象征性地把这本书翻了几页。为避免自己专注其中,她专门拿了本自己看过的历史书,足够枯燥。结果她真是小瞧自己的阅读欲了。一整天下来,等她抬起酸痛的颈椎时,正巧看见徵迎着月色回去。

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梧惠都不知道,太挫败了。不过书这种东西,真是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有新的收获。以前上历史课都不乐意学的东西,现在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以防万一,之后的几天,她拿的是一本厚重的、杂谈性质的书籍。她直接把书翻到中央,没有前因后果,看不懂上下文的关系,她就不那么容易被吸引了。历史书不行,这种有承接性内容的读物,会让她有弄清前后关系的冲动。

可惜,这几天她再怎么认真地看着街巷,徵也不曾从里面出来一次。商的话,倒是见了好几次,甚至一天之内多次进出。梧惠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办法。实在闲得无聊,她就不断在心中演练,怎么从茶楼的二层迅速跑到徵的面前。相向而行还好,如果是背道而驰,自己追过去的样子一定很惹人注意。

今天才坐下二十分钟,她已经打了第四个哈欠。很不妙啊,频率真是越来越高了,这到了下午可怎么熬?要不换个浓茶吧?提神醒脑。刚想到这儿,小二已经把茶端了上来。她将脸埋在翻开的书里,百般无奈地等待茶凉。

当梧惠缓缓从书页里抬起头时,眼睛都不聚焦了。但很快,她清醒过来。

对面多了一个人。

什么时候?从哪儿来?为什么没有一点声音?一连串的问题从脑子里闪过。唯独对方是谁这样的问题,梧惠是不打算问的。因为她很容易从那标志性的水蓝面纱判断出来。

“水无君?您怎么会来这儿……喝茶!我请客!”

梧惠连忙站起身帮她斟茶。水无君微微点头致意,面纱跟着晃了一下。

“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咦?你知道我?是谁说的?还是在路上看到了……”

水无君发出很轻的叹息,轻到连她的面纱都没有被吹动。

“你带着法器吧。”

“对……我怕放在家里,被人偷了。”

梧惠至今还记得,砗磲珠子被墨奕叼走时的样子。现在寄人篱下,就更要注意了。

“别担心。谨慎是好事。原来你不知道么?带着法器的人,对六道无常来说,就好像拿着一个时刻在响的电报机。”

“啊?这么明显?”

“我们这样的人,大多对灵力的波动十分敏感。尤其灵力稀薄的时代,任何风吹草动,在人群中都算得上很大的波澜。不然我们是没有办法在茫茫人海中追寻法器的下落的。但是也有的人,能主动或者被动地隐藏这种声音,或说气息。”

“咦?那……你们怎么分辨不同的法器呢?”梧惠有些好奇。

“我们可以感知出不同的区别。这很难说,就好像你看到苹果知道是红色,看到青团知道是绿色一样……就是一种感觉。”

“就像——第六感?”

“我也很难确定这么说是否妥帖。不过,也可能是人用有限的五感,去感知另外的、本不该让人所察觉的部分。就像盲人摸象,只能用触觉代替视觉。抱歉,相关的东西我并未深入研究过。这种事,就好像人生来就会呼吸一样,很难刻意发觉……尤其是在我的年代。”

“哦哦。这样啊。”

梧惠的困意已经消散了。她对水无君说的话感到十分新奇。真让人不敢相信,上次她们面对面在茶楼聊天时,水无君可突然从楼上一跃而下,让她措手不及。再然后,她就见到卯月君,还有如月君和极月君打起来的场面……卯月君正是在这次永远失去了一面羽翼。

极月君和卯月君啊……

“有什么心事?”水无君那样敏锐,“为什么会选择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呢。”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梧惠笑起来,“您也知道我在什么的对面……”

梧惠本想进一步说明自己的计划,毕竟她对水无君还是有一定信任度的。可是,她忽然想起那天九方泽说过的——她和九方泽的观念并不一致,如实交代,指不定会惹什么麻烦。于是梧惠话锋一转,换了套说辞。

“我想找羽出来玩。但她刚回家,霏云轩的人觉得我是危险分子,不待见我呢。”

说着,她露出一个苦笑。抱歉水无君,用谎言欺骗了你……虽然也不全是谎言。水无君当然听不到她内心的忏悔,轻易相信了这套说辞。

“这么说来,霏云轩的人,已经知道你们和她在南国有所接触?”

“这我就不清楚了。”梧惠摇了摇头,“既然他们不想见我,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吧?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应该会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是这么想的。”

“……”

也很有道理。

“对了,正好有件事我想咨询您。您有要紧的事吗?我能不能占用一会时间?”

“不打紧。我只是路过虞府……想过去看看它现在怎么样了。你说吧,是怎样的事?”

“那个,您和极月君关系好吗?现在这位。”

“冰杪星迴吗。”水无君拈起下颚,“在几百年前的过去,我们姑且也算并肩战斗过。共同的敌人是十恶。那段时间,要说和她关系最好的,应当是叶月君。当然了,她们还都不是六道无常。极月君是百岁的长生者,叶月君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

“之前就听说她们曾算得上亲密无间,不知怎么成了这样。她究竟是怎样的人?”

“哈哈,也不算亲密无间吧。冰杪星迴一直是个清冷的人。她对身为人类的叶月君有过救命之恩。虽然按照她的说法,‘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但她本性不坏,像这样‘顺手’救过无数的人。当然,她也相当随性……看不顺眼的恶徒‘杀便是了’。非要概括的话……她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吧。当年邪见一战,她亦功不可没。”

照这么说,梧惠会认为她是一个“好人”,虽然不那么正统。若非现在是法治社会,司法体系相较于过去健全许多,梧惠还真觉得多点儿这样的人不是坏事。

“也许她这样的人,心中有一杆自己的称。”梧惠忽然这样说。

“此话怎讲?”

“一般来说,约束一个人行为的东西,来自外部的是律法,来自内部的是良知。但像极月君、神无君,甚至您这一类人,于外部约束自己的,亦有另一套标准。这套标准就是你们自己心中的称。对于一件事的公正与否,你们有自己的判断……它并非良知,而是与良知相辅相成的什么。这称很不容易动摇,可一旦发生倾斜,其影响将会是巨大的……”

水无君觉得她意有所指。

“你是想说,如今极月君的称……歪了吗?”

梧惠轻轻摇头。

“我没有权力这么评价她。我认为她的所有决策,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我非常想知道这之中的理由,并由衷地希望自己能认同她。水无君,您能告诉我吗?我该如何才能找到她,与她对话?如果您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一点儿线索也可以……”

面纱的遮挡下,水无君的表情并不能为梧惠察觉。她只是用充满希冀的眼神凝望对方。

“如果最终你发现,自己并不认同她的理念呢?”水无君这么说了,“你会像是叶月君一样吗?分明是百年前就熟识的友人,如今却完全不能理解。而极月君,也将不屑于对你解释更多。你该怎么做呢?是直到自己真正理解她,被她说服,还是像叶月君一样选择自己所信任的立场,坚定地站在她的对立面呢?”

“无论我是否认同,产生思考的条件必然是:首先我应当是一位知情者。”梧惠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所有的理解都建立在已知的信息上。我知道,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可能会觉得我这番话十分天真。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我有理解她的可能——而是否认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我可以理解、尊重,但不认同。”

水无君缓缓摇头:“可你还是没有说,你会选择怎么做。”

“我为什么一定要做什么呢?”梧惠轻声反问,“不作为亦是选择的一种。”

“倘若不作为,知晓又有何意义?”

“如果知晓而不作为是没意义的,那婴儿学步的摔倒也毫无价值——正是这些失败的尝试最终让人站立。这个孩子,会知道自己必将摔倒的真相吗?他能理解一旁父母期待的事实吗?他能想象自己终将学会站立的未来吗?所有的突破,都始于‘知晓’本身。如果不迈出脚步,不知晓摔倒的疼痛,他将永远不会做出是否站立的思考,与是否迈出脚步的抉择。”

即使隔着面纱,她也能感到水无君流露的些许惊讶。她微微张口,而后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梧惠并不指望自己能一鼓作气地说服她,只让她继续用自己的方式加以解读。

“你知道吗?我曾是一个杀手,在我活着的时候。当然,我死后也杀了不少人,但死后的我知道,我的每一个行动都意味着什么,而我又是为了什么。在此前,我身为一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一心只想着完成任务,攒下钱来,从不追问也不被允许追问任务的意义。我后来想,也许正是因为我生前不仅杀了太多世俗意义上的恶人,还有好人,才在死后从事这样的工作来进行弥补。我稍微有点理解你说的话了,可是……”

梧惠歪着头,等待她接下来的问题。

“你会痛苦吗?你不怕痛苦吗?”

“为什么会痛苦?”

“你若知晓,你若理解,却发现自己受限于多方因素而无法作为。这样的你,也仅仅只是停留在知晓的层面上。就比如极月君真的告诉你她的想法和目的,而你又能做什么?即便像你说的——什么也不做,你就能当作没发生一样心安理得了么?你不会为她的初衷,或是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痛苦万分吗?”

这一次,轮到梧惠沉默了。她的手指反复在茶杯边缘摩擦,像要擦掉上面的花纹。水无君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我想,只要世上有一人将事实攥在手中,谎言就一日无法将真相掩埋。她做出这等决策,意味着她并不奢求谁去理解。但人间的任何行为和思想,都不具有独一性。一定有另外能理解的人存在——否则这种想法根本就不会诞生。我愿意做试图去理解的人。”

“即使你可能付出代价?”

“即使我可能付出代价。”

从一开始梧惠就不只是为了九方泽他们选择这么做的。

水无君的头略微向下了些,梧惠感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书上。

“我不爱看书,但这一本……作者我曾认识。他有很多记述神话版的过去的作品,广为流传,成为更多创作的基础。而你手中的这本,更是包罗万象。天文地理、历史宗教,他均有谈及,还有不少对特殊法阵的解读。其中一个,被称为有生命的阵法。也许……你听说过清和残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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