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惊破冬夜处处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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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夜色浓如墨汁,寒风抽打在行进的士卒脸上。

李开弼紧紧扯着缰绳,眉头越锁越深,胯下战马似乎也感到了主人的不安,焦躁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队伍已经衔枚疾走了小半个时辰,除了风声和脚下踩着冻土的沙沙声,四周静得异乎寻常。沿途竟未遇到半个汉军斥候的影子。他早年当过府兵,知些扎营的规矩。外围斥候,暗处岗哨,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但这一路过来,太清净了,清净得让人心底发毛。

前方不到十里,高曦主营的轮廓在沉沉夜色中隐约浮现,几点零星的火光,在其中微弱闪烁。

出发时的亢奋渐渐冷却,一种本能的警惕攥住了他。

李开弼抬起手,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就在他疑窦丛生,犹豫是否该继续前进时,侧前方的黑暗里猛地爆起一阵短促而激烈的格斗,兵器碰撞的脆响、闷哼、惨叫和俚语怒骂响起。紧接着,“哐哐哐哐”,一面铜锣被拼命敲响。

刺耳的警讯撕裂了寒冷的寂静,划破夜空,惊得不远处疏林中的宿鸟扑棱棱飞起。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队伍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不多时,几个身影跑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脸上却洋溢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将军!”为首的小校喘着粗气,叉手禀报,“撞上一队巡夜的汉贼!入他娘的,一个个裹着皮袄,挤在背风坡睡得死沉,连马都没卸鞍!打伤了几个,可惜被他们惊醒得快,骑上马溜了!”

李开弼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原来不是没有岗哨,是对方真的疏於防备,全让刘复礼说中了,汉军压根没料到会遭夜袭!

疑虑尽去,灼热的战意冲散了所有不安。他精神大振,厉声下令:“锣响了,汉贼已有警觉!快!加速前进,趁他们调兵不及,给老子杀进去!”

近千步骑应声加速,奔跑声、马蹄声、甲叶撞击声在旷野里汇成滚滚惊雷。冲到离营三四里处,前队忽然响起一片痛呼与咒骂:“直娘贼,地上有东西!”“是铁蒺藜!小心脚下!哎哟!”

队伍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李开弼派亲兵查看,回报说是汉军在地上撒了铁蒺藜,已有十多个士卒靴底被刺穿,扎伤了脚。他骂了句,下令众人仔细看路,继续催促前进。这点小麻烦,不足以阻挡他建功的脚步。

三四里地在狂奔中,被抛在身后。

高曦占地数里方圆的主营已清晰可见,营外的壕沟横亘在前。

营内的火把比刚才多了些,人影在营墙上晃动,慌乱的叫喊声传出,似正在匆忙集结。

李开弼马鞭一指,急声令道:“架木板,给老子冲过去!”

粗长的木板搭上壕沟,步卒扛着长梯,争先恐后地涌过,呐喊着扑向北营墙。

李开弼在数十骑亲兵的从扈下,驻马在壕沟边,举鞭抽打动作稍慢的兵士,不停声地喝促。

眼看已有小半人马冲到了营墙下,数架长梯被七手八脚地架设起来,而营墙上射下的箭矢依然稀稀拉拉,准头也差,他心头像揣了面鼓,混合着紧张和即将触摸到胜利的灼热渴望。

一名亲随骑士叫道:“将军,汉贼根本无防,只要夺下辕门,搅乱营中,城中援兵一到,别说这营盘,连高曦这鸟贼的首级,也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这前景太过诱人。

高曦,汉军大将,若能破其营、斩其首,这是何等泼天的大功!

“将军快看!城头火起,城中援兵已出!”又一个从骑指着东边大喊。

李开弼回头望向东面郓城县城方向。

城头火把密集,隐隐有鼓角声随风飘来,显是城中的兵马已经出动接应。

他心中大定,鞭子抽得更急,一叠声催令还在壕沟边的后队部曲:“杀进去,人人重赏!”

将士们喊着杀声,拥挤着向前涌动。

却就在此际!

汉军营内突然擂响了急促的战鼓!咚!咚!咚!一声声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营墙上原本稀落的箭矢,转为密集,骤急如蝗,且多为点燃的火箭,嗖嗖地射下来,亦不再漫无目的,而是凶狠地钉向正在攀爬的长梯和梯子下的敌兵。又有油脂从营墙倒下。火箭引燃了油脂,火焰蔓延开来,长梯被燃着,梯上的士卒成了火人,惨叫声立时响成一片。

李开弼脸上的喜奋僵住,还未回过神,地面微微震动。东南方向,传来战马的嘶鸣与骑兵冲锋时的唿哨声。他急忙扭头望去,漆黑的夜色里,先是一点、两点,随即成百上千的火把亮起,映照出无数奔腾的黑影,是一支规模不小的汉军骑兵,正疾驰而来,插向他的侧后!

“入他贼娘,中计了!”李开弼只觉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惊骇得失声大叫,“退!快撤退!后队变前队,撤回营去!”

但命令下达得太晚了。

半数的人马已在营墙下,小半挤在木板上过壕沟,如何退得及?听到撤退命令,前冲的、后撤的,推挤一团,乱成了一锅沸粥。

这李开弼倒不失悍将,危急时刻,心知若只顾自己逃命,这已混乱的步卒大队势必被汉骑冲垮碾碎,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他把心一横,眼中闪过决死之色,喝令身边从骑:“随俺杀过去,挡住汉骑,掩护步卒撤退!”说罢,竟一夹马腹,引着数十骑亲兵,逆着人流,朝着汉军铁骑冲来的方向冲将过去!战马奔驰,狂风灌耳,冰冷的空气刮得脸生疼。

冲出数里,一少、一众,两支骑兵轰然对撞!

凭借勇悍,槊影翻飞,李开弼接连将冲在前面的三四汉骑挑落马下。

一汉将驱马赶到,挺槊来斗。

两人槊来槊往,马蹄盘绕,交手数合,未分胜负。

这汉将叫道:“好个贼厮,可是李开弼?却有几分蛮力!”李开弼骂道:“正是你阿耶,贼将何人?”这将叫道:“你阿耶独孤曷也!”再次催动战马,猛攻过来。

两槊再次互刺,却又各自落空,两马交错而过。

电光火石间,李开弼趁机弃槊抽刀,扭身欲斫独孤曷脖颈。却不料独孤曷也存了同样心思,趁两马交错、视线盲区之际,早已悄悄掣出一柄短柄铁锏在手,“当”的一声,格开了劈来

的横刀,锏尖顺势砸在了李开弼的马臀上。李开弼战马吃疼不过,人立而起,将他掀翻在地。

李开弼重重地摔在冻硬的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的亲兵被其余汉骑缠住,救援不得。

独孤曷转马回至,长槊借着马力疾刺而下,锋利的槊尖洞穿了他的胸甲,将他刺死在地上!

李开弼的从骑本就人少,见主将战死,斗志全无,随之被如狼似虎的汉骑杀散。

独孤曷抽出鲜血淋漓的长槊,看也不看地上抽搐的尸体,更不去追赶零星逃散的敌骑,率部径杀向李开弼部正乱糟糟试图后撤的步卒大队。

营门大开,两队身披重甲、手持丈长陌刀的陌刀兵,列以紧密的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整齐地向前推进,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芒,碾向混乱的敌军。

李开弼的部众陷入了绝境。

前有陌刀兵如墙推进,砍瓜切菜;后有独孤曷的骑兵来回冲杀,肆意践踏。队伍被杀得溃不成军。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求饶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混杂。营墙下、壕沟边,很快便尸积累累,鲜血汩汩流淌,汇入壕沟,将水面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

独孤曷正待分派骑兵,追杀逃掉的溃兵,一个传令军吏飞马而至,带来了新的指令:“大将军令!命将军即刻收拢部队,配合彭将军部,夹击出城之敌!”

……

高曦稳立在主营望楼上,厚重的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俯瞰整个战场,独孤曷的骑兵开始收拢阵型,火流般改涌向郓城方向;东北边,李开弼营的位置,夜下,一支汉军举着火把,正在杀去,是从城西副营出的袭李开弼营的部队;再向城南远眺,城南夜色仍旧深沉,却相对安静,未闻战声,不知是城南敌营未动,没有出击城南己营,还是设伏在道,但城南己军未出,故此未有战斗。

城南并不是很重要。

此战重要的两点,一个在能不能夺下李开弼营;一个在能不能消灭出城敌军,趁势夺下城门。

高曦就将视线收回,下达命令:“李开弼部已溃,城南无战事。令吴道行、王小胡、田留安,各率本部出营,出东、西营门,与彭杀鬼、独孤曷合击出城之敌,伺机夺城!”

三将得令,点齐本部人马,各从东、西两面营门而出,骑兵当先,步兵紧随,甲胄兵刃在火把映照下寒光闪闪,如同数股铁流,向着郓城方向滚滚涌去。

从在高曦身侧的萧绣、张文焕等幕僚已是喜形於色!

萧绣望着远去的吴道行等部,抚须笑道:“大将军神机妙算,李开弼部一鼓而歼。若能趁势若能趁势击溃出城贼兵,攻克郓城,此战便是酣畅淋漓之大胜了!”

张文焕等也是振奋不已,纷纷出声赞颂。

高曦未有应声,看不出喜怒,目光只是冷静地巡梭於正杀向李开弼营寨的部队和正扑向郓城城外战场的几路兵马之间。击溃李开弼所率不过千人的步骑,仅仅只是拉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离幕僚们所期待的“大胜”,还相距甚远。

……

的确是郓城城中已经出兵。

高曦等所望的郓城县城方向,这时,一支约三千余人的步骑人马,已渡过护城河,离城四五里地,正火急火燎地向西行进。领队之将,是徐圆朗麾下另一员大将李去惑。

他听到西面杀声阵阵,因是深夜,又距离尚远,难以分辨战况,一心只以为是李开弼在猛攻汉营,不停催促部下加速往助,恨不得插翅飞过去。

然而,就在距离汉营数里之外时,道路两侧,杀声突起!

两部汉兵分从左右杀到,与此同时,后方也响起了马蹄声和喊杀声,是从后包抄的汉骑。

三千郓城兵猝不及防,被夹在中间。李去惑等将压根没功夫下令,士兵们仓皇惊骇,不知所措。有人掉头往回冲,被呼啸而至的汉骑砍翻在地;有人向两侧突围,迎面碰上列阵汉军的重陌刀兵阵,被斩为肉泥。队伍被汉军分割、切断,反复冲杀,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三千郓城兵猝不及防,被铁壁般合围在狭窄的战场上。李去惑等将领压根没有功夫缓过神下令,汉军铁骑已自后方席卷包抄而至。士兵们仓皇四顾,队形转瞬溃散。有人掉头后逃,被汉骑砍翻;有人冲向两翼,却见森然列阵的陌刀兵踏步上前,撞上刀阵,便被斩作血泥。

汉军骑兵从后杀入郓城兵队内,分队穿梭切割,将其队伍撕裂、隔断。血雾弥漫里,旗号无法辨认,鼓令湮没在惨叫声中。有人跪地求饶,被马蹄踏碎胸骨;有人背靠背,做困兽之斗,被交错冲杀的骑队冲散。断肢与残甲散布,不过半炷香功夫,三千人的部队已如被暴雨打散的蚁群,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绝境。

从李开弼夜袭,战斗打到现在,东方的天色已微微泛白,晨曦初露,映照在高曦主营外、李去惑部三千兵被围此处、还有刚打响的汉军进攻李开弼营等各个战场之上,处处血水浸透。

……

微亮的天光下,郓城西城楼上,远近各处战场的惨烈的战况,跃入徐圆朗、刘复礼等人眼中。

徐圆朗扶着垛口,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心,随着视野中己方兵马不断被吞噬、消灭,一点点地沉入无底冰渊。

“明公,快看!汉贼!汉贼朝城下来了!”一将指向城下,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支约四五百人的汉军步兵,并未参与远处围攻李去惑部的战斗,举着刀盾,挽着弓矢,队形严整,正快速向着城墙方向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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