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闻敌夜袭取转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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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当下军队在敌境筑营后,就正规军来说,有关警戒的巡逻、岗哨、斥候制度早已体系严密。

斥候是第一道警戒。

筑营前,按照最严格的规定,斥候需提前“出百里外”侦查,重点排查周边的“山林、隘口、水泽”等易设伏区域。扎营后,除此斥候外,又分“远候”、“近候”两级。

远候为骑兵,以五到十骑为一组,在距营三十到五十里之间巡逻,白日遇急情射“信箭”,夜间则燃火。近候多为步兵,亦五到十人一组,在营外五到十里内布防,配备“听瓮”,——埋於地下的陶瓮,用以监听远处的脚步声。无论远候、近候,皆需“昼伏夜行,避敌耳目”,严禁喧哗、生火做饭,仅以干粮果腹。若因懈怠致敌军偷袭,“全队处斩”。

岗哨是第二道防线。

以壕沟为界,向外延伸三到五里,分“明哨”、“暗哨”。明哨设於高地,夜间举火把示警;暗哨藏於草丛或灌木中,持短兵,专防敌军潜行。又在营门、营墙四周亦各有岗哨。

营门的岗哨十人一队,营墙四周的岗哨百步一岗,两人一组,其中一人持鼓,以备遇袭时示警。他们的主要职责,是查验进出或靠近营地人员的“口令”。口令由主将亲定,一个时辰一换。岗哨每一个时辰或半个时辰一换,交接时需“对暗号、验腰牌”,防止奸细冒充。若营地靠近“水泽”,需额外在“芦苇荡、渡口”设“水哨”,驾小舟巡逻。

这些是营外的警戒措施,营内也有。

营内的防备,大致是两个方面。

一个方面是“游弈队”,也就是巡逻队,一般十到二十人,持“巡夜灯”,——一种遮光的灯笼,仅照脚下,按营区分区巡逻,严查“擅离职守、饮酒赌博”者。巡逻路线“往复交错”,避免固定轨迹被敌军掌握。一个方面是夜间的禁令,入夜后,营中实行宵禁,“日入后,吹角一通,诸营悉闭户”,天色擦黑时,角声响起,各营就须得关闭营门,禁止出入;之后,从初更到五更的“开营鼓”前,为宵禁最严阶段,营内除岗哨的火炬外,严禁明火,且禁“私语、擅动兵器”。此期间,除岗哨、巡逻队和如传递军情、军医巡诊的紧急公务外,任何人不得在营内行走。士兵需解甲而眠,兵器置於身侧,确保遇袭时能即刻应战。若有违者,按“犯夜”处置,犯禁者或乃至其全队杖二十,若冲犯主帅营帐者,立斩。

整套警戒措施,核心围绕“远侦、近防、内巡”三层展开,内外严密,极为慎重。诚如李靖教导汉军高级将领时所言,“敌境扎营,非畏敌也,盖以静制动,先为不可胜耳”。

高曦本府兵军将出身,对这套警戒之法,熟悉得很,因却也不用像高延霸等一般,还得再跟着李靖学。何止今次在郓城外所驻之此数营,包括他此前,在任何地方扎营布防,也都是依的此法施行。也是以,今夜李开弼的夜袭部队,才刚出其营,他这边就得了急报。

风急夜黑,斥候带来的急报犹在帐中回荡。

高曦素来沉穆的面容上,眼中此际迸出慑人光芒。

却不待他下令应对,帐下一将已霍然起身,慨然请战。

这将却即彭杀鬼,他与高曦相似,闻警不惊,反露兴奋之色,抢步上前,躬身叉手,洪声说道:“大将军,天赐良机!正恼徐师顺这鸟厮畏缩,伏击落空,李开弼竟不知死活,敢来劫营,自投罗网!末将请率精锐,迎头痛击,定杀这厮个有来无回!”

“切莫着急。”高曦的声音平静,压下了帐内的不安、躁动。

彭杀鬼面露不解,问道:“大将军何意?”

高曦转而询问斥候,说道:“李开弼所率人马多少?步骑各几?”

斥候回禀道:“回大将军,详情尚未探明。小人等见其兵马潜行出营,便紧忙赶回禀报。后续探察,顷刻即至。”

高曦微微颔首,案上放的也有郓城城防图,不过是个小图,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郓城县城、城南敌营两处,与萧绣、张文焕等文吏与诸将说道:“既是夜袭,李开弼为隐匿行踪,所带人马必然不多,应在五百至一千之间。其目标当是我主营。我主营驻兵五千,深壕鹿砦环护,区区数百人,岂能撼动?若我所料不差,城中及城南敌营必也会出兵策应!

“是故此仗,非只歼李开弼部便可,若能借此诱出城中、南营主力,一举尽歼,方为大功!”

彭杀鬼等将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敌袭迫在眉睫,高曦所思,却并非仅击退来袭之敌,而是迅速着眼於更大的歼敌良机,这份临危不乱的沉稳,令帐中诸人无不暗暗佩服。萧绣、张文焕等文吏也被高曦的镇定所感染,脸上的惊色渐渐褪去。

萧绣赞道:“大将军临危不乱、运筹帷幄,真良将也!只是,李开弼营距我营不过二十里,若其奔袭而来,不到半个时辰便可抵至。时间仓促,部署可来得及?又当如何调度为宜?”

高曦先对斥候下令,说道:“速往城下、城南暗察敌情。若发现有敌出营,不得使用信箭、烽火,须潜行回报。”

斥候领命疾出。

他又命帐下吏:“速遣人手,分令营外斥候、哨探,尽数收拢,不得与李开弼部发生接触。”

帐下吏亦领命而去。

高曦接着起身,又离开案后,重新走到帐壁所挂的郓城内外城防大图前,略一审视,回顾萧绣诸吏及帐中将校,说道:“昔征高句丽时,亦曾遇敌夜袭营寨。其时也是这般月黑风急,俺时在吐万公帐下任旅帅。吐万公闻报,令全军肃静,待敌靠近,突射火箭,再以精骑侧击。敌猝不及防,自相践踏,死伤过半,而我军未损一兵。今日之事,正可效仿此法。”

——“吐万公”,便是隋之大将吐万绪。大业八年,杨广初征高句丽,吐万绪自请担任先锋,杨广很赞赏,任命他为左屯卫大将军,率马步数万从盖马道进军高句丽。高曦时为其部曲。

他视线转向独孤曷,令道:“李开弼营在我营东北方向,他此番来袭,必先攻我营北门。你即刻返回本部,整点精锐骑兵,披甲备鞍,前往我营东门待命。待俺火箭升空,你便率军疾驰而出,击其侧翼,务求全歼,不得有误!”

独孤曷是个勇将,性情勇猛,闻言精神大振,抱拳应道:“末将遵令,定不辱使命!”说罢,转身大步出帐,帐帘被他带起的风猛地掀开,灌入一股寒气。

高曦再下令,令王憨儿,说道:“率你部弓弩手五百人,前往营北门两侧暗处埋伏,待贼靠近,听俺号令,齐射火箭。”

王憨儿亦领命而去。

这两道军令,皆针对的是李开弼部。

彭杀鬼按捺不住,问道:“大将军,城中及城南营之贼,何以应对?”

高曦令道:“引你本部精锐千人,从南门悄悄出营。切记,不可喧哗出声,亦不可点火把。郓城县城在我营西侧,城中贼兵若出,必定奔我营西门而来。你可绕至其后,待彼等靠近营门,便截断其退路!”

彭杀鬼大喜,领命而出。

萧绣问道:“大将军,城南贼营又当如何对策?”

高曦凝视着城防图,沉吟片刻,说道:“城南营的贼兵,应当不会来袭我主营。他们若是出营,目的不外二者。一是趁我主营遇袭混乱之际,袭击我城南营;二是在我城南营与主营之间设伏,截击我城南营赶来助我主营的援兵。应对这一路贼兵,可令元德昭、李留住等将严守营寨,以逸待劳。若贼袭攻,便以弓弩击之。若贼在途中设伏,不可轻易出动,待天明或我主营对李开弼、城中贼展开反击,贼兵踪迹暴露后,再以骑兵袭之,可获全胜。”

萧绣深以为然。

高曦即传令兵:“速往南营,将此令转告元德昭、李留住、刘斛律、李破虏等城南两营的将领。严令彼等,不得敲击营门鼓召集兵马,也不得点燃烽火,警戒事宜须悄然进行。”

——依照军中操典,闻敌夜袭,常规的应对方法是击营门鼓号,以集结部队,一声鼓,士卒披甲待命;二声鼓,游弈向事发地移动;三声鼓,主力列阵出营;同时,在中军帐旁的烽火台举火,向友军示警。这时为起诱敌之效,高曦反其道而行,一切都在静寂中部署。

帐下吏领命而去。

城西的汉军共有两营,对副营也需有所部署。

高曦继续布置,下达对城西副营的命令:“待闻我主营与敌军交战后,不必来援,可急袭李开弼本营。若能乘虚克之,斩首数百,记以中功,千级以上,以大功记之!”

又有一名帐下小吏,立即动身,赶往副营传令。

诸项部署,在不到一刻时间内悉数下达,各项应变的安排已全部就绪。

乃是以应对李开弼部为次,抓住时机,争取更大的反击为主!

高曦目光炯炯,环视帐中余将,又令吴道行、王小胡、田留安三将:“引本部兵马,随时准备接应各路。”再令窦仁忠,“率你本部骑,待城中贼出,我主营与之交战后,即直奔郓城城下,察看有无机会乘乱夺门。”

诸将轰然应诺,各自出帐,集合兵马。

大帐之内,转眼只剩高曦与萧绣、张文焕等数人。

帐外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仍是斥候前来禀报,果然已经探明来袭的李开弼部的情况:“总计不到千人,多为步卒,骑兵百余人,扛着木板、长梯等攻城器械。”

萧绣至此,已彻底放下心来,抚须笑道:“竟视我大营如无物,区区千众,也敢来犯!”略顿了下,又说道,“大将军,设伏徐师顺未成,战局本或将为僵持,却徐圆朗劫营,诚是主动给转机与我!今夜此战,若能大将军诸意图实现,贼军士气必受重创,进而攻城,将易下矣!”

却萧绣说得一点不错。

歼李开弼部不算要紧,可如果能如高曦所料,城中、城南敌营的守军也都会出兵,而又都被汉军歼灭、重创,并将李开弼营夺下,则至时,即使城门可能难以趁势夺下,对汉军言之,这却也将会是一个极大的、紧要的转折。汉军士气必随之大振,而守军则将因接连失利陷入混乱,士气低迷,甚至可能导致指挥失序是一;制与受制之间,亦即战场的主动权这块儿,将会被汉军掌控是二,相比两者,后者更重要。则之后的汉军攻城,确然是就将易於攻下了。

则便又说了,这是不是说,刘复礼所献给徐圆朗的夜袭此计,大错特错?他这个徐圆朗的谋主,是不是太过轻敌?实际上,也不能这么说。

刘复礼献的夜袭此计,不能说是个坏计策,他献计策的依据是没问题的。关键的问题在於,刘复礼说到底不是军伍出身,他对正规军夜间筑营的严密戒备了解不够,对高曦的慎重也不够了解,是故对汉营的夜间警戒之严密程度就估计不足。因做出了这一误判,认为劫营可图。

另则就是徐圆朗,他与刘复礼相似,对汉军夜营的警戒能力同样认知不足。

却仍是如前所述,就像刘兰成当年夜袭藏君相营一战,他为何能领着一二十人,伪装成是藏军兵士,混入其营,又入夜后,只靠这一二十人便直捣其中军大帐,而藏军不但在事发前,未有任何察觉,且对随后杀到的綦公顺部主力,也是提前无有察觉?正便因徐圆朗、藏君相这等草莽豪帅,纵学得些军阵皮毛,限於理解与实战经验的不足,总归不得章法,流於表面。

自身既不得章法,对敌人的正规军作战手段,自然也就缺乏足够的深知与戒备了。由是,就一个敢出主意,一个敢采用,便如萧绣所说,将战场的转机,就如此地主动送到了汉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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