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三方博弈（1 / 1）
夜幕低垂，臧洪独自在城墙上巡视。月光如水，洒在斑驳的城砖上，映出他坚毅的轮廓。
城外，袁绍大军的营火如繁星般蔓延至天际，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扑向东武阳。
“使君，这段城墙破损最严重。”一名亲兵指着白天被韩猛军猛攻的那段城墙，低声说道。
臧洪走近，看见几名士卒和百姓正借着月光修补城垛。
砖石碰撞声中，一个年轻士卒咬牙搬起一块大石，左臂上缠着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
“伤得重吗？”臧洪上前问道。
那士兵见是太守亲临，慌忙要行礼，却被臧洪轻轻按住肩膀。
“回……回使君，只是皮肉伤，不碍事。”士卒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有些发黄的牙齿。
臧洪微微点头，又问：“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士兵挺直腰板，语气中带着自豪：“小的叫李致，家就在城东。今日亲手捅下去三个袁兵！“
臧洪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好样的。等打退了袁绍，我亲自向天子为你请功。”
这时，仓官王阙佝偻着背走来，手里捧着一碗热粥：“使君，您已经半日没有进食了。”
臧洪接过粥碗，却先递给了受伤的李致。随后，他领着王阙走到一处僻静角落，低声问道：“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王阙四下张望，面露难色：“省着点用……最多十日。”
“十日……”臧洪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王老，我记得你有个孙女？”
“是的，刚满八岁，现在在城下帮着磨箭镞呢。”老仓官脸上浮现一丝温柔，随即又转为忧虑，“使君，我们……真的能守住吗？”
臧洪没有立即回答，转身望向城外连绵不绝的袁军营盘，声音坚定如铁：“只要我臧洪还有一口气在，袁绍就别想踏进东武阳一步。”
“使君！”南门守将陈恪急匆匆奔来，脸上带着兴奋之色，“南门外的袁军撤了！”
臧洪眉头一皱，快步向南城墙走去。登上城楼，果然看见原本驻扎在南门的袁军已悄然撤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营寨痕迹。
陈恪激动道：“使君，这是我们突围的好机会！”
臧洪却面色凝重，没有一丝喜色。
“使君，这是好事，您为何……”陈恪小心的问道。
臧洪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冷笑道：“袁绍用兵多年，岂会无故撤围？必有所图。”
“所图？”陈恪心中不解，正待要问，一名北门外的守卒过来禀报：“使君，北门外有袁使要入城求见！”
“什么？这袁绍还敢派人来！”陈恪勃然大怒，“使君，让末将前去令人乱箭将其射死算了！”
说着，他就要抬脚向北城墙走去。
“且慢！”臧洪连忙出声制止，“正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虽与袁绍似同水火，可却非滥杀无辜之人！”
说到这，他露出了一抹冷笑：“既然他派人来了，那就见上一见，也好知他要耍什么诡计！”
他转头吩咐那名士卒：“去！让袁使坐吊篮上来，而且只允许他一人上来！”
臧洪回到郡衙，换上一身常服，步入客厅时，郡丞陈容正在招待那位袁绍使者。
使者是个年轻文士，约莫二十五六岁，举止轻浮，正懒散地倚在席上，见臧洪进来也不起身，只是随意拱了拱手。
臧洪眉头一皱。他出身广陵臧氏，自幼讲究礼仪，对这等无礼之人本能地反感。
更让他疑惑的是，袁绍向来重视门面，怎会派这种人出使？
他冷着脸在上首坐下，沉声问道：“使者何人？”
那青年文士微微一笑：“在下郭嘉，字奉孝，奉袁本初之命前来拜会臧使君。”
“袁本初？”臧洪和陈容对视一眼，均是感到诧异。郭嘉竟敢直呼袁绍的名讳，这……好像情势有些不对。
不过，对于郭嘉此人，他们也是没有听说过，只当是袁绍推出来的炮灰而已。
稍后，臧洪收敛心神，再次问道：“那袁绍此次派你来，又是所为何事？”
不待郭嘉回话，他又冷冷道：“要是劝降之类的话就免尊开口！袁绍背信弃义，我早已与他没有任何的情义可言！
你且回去转告一声，他要攻便来攻，臧洪誓与城池共存亡！”
郭嘉不以为忤，反而笑道：“臧使君快人快语，果然是非凡之人！难怪袁本初对你又恨又敬！”
“只是……”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郭奉孝岂是来做传话筒的！”
臧洪神色微怔，看着举态愈发轻浮的郭嘉，心中若有所思。
稍后，他收敛起心中的轻视和不满，拱手道：“那敢问袁使……”
“不要称我为袁使，我并非袁绍的使者！”
“那好吧！”臧洪心中无奈，只得改口道：“不知先生所言到底是何意？既不是为袁绍而来，那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使君而来！”说到这，郭嘉突然收起懒散之态，那些轻浮瞬间消失无踪，变得严肃起来。
臧洪和陈容看的一时愣住，才知郭嘉此前的举态都是故意装的。
臧洪缓缓起身，离开案几后朝郭嘉郑重的一礼道：“若先生真有所教，臧洪愿奉为上宾。”
郭嘉满意的点头，随后正色道：“袁本初来势汹汹，势必要拔除使君这个所谓的“背主之人”，可以使君的实力，面对袁军的轮番强攻，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他瞧了瞧臧洪那变得黯然的脸色，继续说道：“如今许攸献策‘围三阙一’，却是要动摇城内军民守城之心！不过，以在下来看，却是给了使君一个自救的机会！”
说着，他嘴角一弯，露出了一抹冷笑。不知是嘲讽许攸和袁绍的愚蠢，还是其他什么。
“自救的机会？”臧洪精神微振，连忙上前急问道：“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郭嘉面露一丝自得，“所谓的自救，其实很简单。”
他顿了顿：“一是趁着袁军暂停攻城之际，派人与袁绍虚以委蛇，拖延袁军继续强攻的时间！
二是南门已经无袁军围城，使君可急速派人前往徐州、兖州、幽州求援，只要援兵赶到，袁绍也是无可奈何！”
臧洪眼睛大亮，可随即面露犹豫的问道：“敢问先生，派人向徐州、幽州求救不难，至于兖州……”
他眼中露出了复杂之色：“我与曹操乃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岂会出兵相救？更何况，曹操与袁绍关系莫逆，他怎会为了我与袁绍兵戎相见？”
“使君此言差矣！”郭嘉微微摇头，“有使君在，就有了一个缓冲，才对兖州、徐州和幽州有利！
如今幽州公孙瓒不甘失败，正在磨刀霍霍，意欲卷土重来！而至于兖州曹操……”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玩味：“曹操虽然是宦官之后，可却不是一位优柔寡断之人！”
“再者……”郭嘉向前凑了凑，“自朝廷前往河东后，天子下诏钦封使君为东郡太守，可并非无的放矢！”
臧洪闻听，静下来沉思半晌。
其实他心中也是纳闷，远隔千里的天子怎会想起他臧洪来，不但正式封他为东郡太守，还间接派人劝说他心向朝廷。
如今，那个说客还在东武阳。
现在听了郭嘉的一番分析，他顿时是豁然开朗，随后叹道：“看来传闻中说天子英明神武，并非是空穴来风！”
“是不是空穴来风，数日之内想必就会有端倪！”郭嘉说完，神色又变得轻浮起来。
可臧洪此时却根本不在意，再次躬身一拜：“多谢先生赐教，有先生一席话，我总算是有了些眉绪！只是如今我还有急事要做，不能一直陪伴先生，还请见谅！”
“无妨！”郭嘉拿起他随身携带的酒壶，笑道：“只要有酒，什么都好说！”
说罢，他起身走出了客厅。
臧洪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引着郭嘉前去暂歇。
待郭嘉走后，郡丞陈容上前问道：“使君，这位郭先生说的话……可信吗？”
臧洪冷笑一声：“可不可信不重要，我也不管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他说的确实不失为良策！”
他转头看着陈容：“你去派人暗中盯着他，看他有什么异常！”
“是！使君！”陈容就要退去，却听臧洪又叹口气说道：“明日你选一机灵勇敢之人去袁营，就说……我臧洪需要考虑考虑！”
看着臧洪面上露出的痛苦之色，陈容也是微微叹了口气，拱手行礼后退去。
翌日，东武阳城内派出了使者，在向袁绍禀明臧洪的态度后，袁绍果断的暂时休兵罢战。
与此同时，兖州牧曹操亲率三万大军，已抵达东武阳西南三十里处。
此时，大营内的校场上，一队队的曹军正在将校的带领下进行操练。
而那些巡逻兵穿梭如织，仔细查看着营内每一处。
辕门外，轻骑斥候往来奔驰，将最新军情不断传入营内。
大营内，兖州牧曹操在典韦带着一众亲卫的护卫下巡视军营。
“主公！”曹军大将厉锋校尉曹仁策马从远处奔至。
他在离曹操还有二十余步时，猛的跳下战马奔向曹操。
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后，他起身禀道：“斥候传来消息，袁绍已经停止攻打东武阳，且东武阳外的袁军也已撤去！”
曹操听闻，面露沉思，随后面露嘲讽的笑道：“看来袁绍攻城不利之际，是要改为攻心为上了！”
“主公！那我们怎么办？袁军要是不攻城，我们可就无机可乘了！”一旁陪侍的鹰扬校尉曹洪忍不住插嘴道。
“无妨！”曹操摆了摆手，“袁绍暂时不动，那东武阳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稍后，他又吩咐曹仁：“加大斥候探查力度，若有机会可以一试袁军的锋芒！”
曹仁领命而去。曹操微微昂起头望向北方：“白马将军公孙瓒兵锋如此之盛，竟然屡败于袁绍！就是不知袁军太强还是公孙瓒太过无能？”
稍后，他再无继续视察的兴趣。他吩咐一声，直接转道回了中军大帐。
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曹操向外吩咐道道：“速请程昱和毛玠前来！”
不多时，程昱和毛玠联袂进入帐内。
曹操此次出征，荀彧留守兖州，唯有程昱和毛玠两位谋士随军。
在二人见礼之后，曹操伸手示意：“仲德，孝先，你们都坐吧！此次急召你们来，是有些要事与你们相商！”
程昱和毛玠，虽都是曹操的倚重之人，但相对来说，前者更受曹操重视。
程昱捋了捋胡须，笑道：“主公说的是袁绍暂停攻打东武阳吧？”
“正是如此！”曹操点头确认，“我此次是为解救臧洪而来，可袁绍不动，我只能停留于此，要是这般下去，就要徒耗粮草，此非我愿！”
毛玠眉头微皱：“听说袁军已经改全面围城为围三阙一，不若主公遣人进入东武阳，与臧洪约定内外夹击袁绍！”
“不可！”程昱急忙制止，“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军就会直接与袁军正面冲突，那是极其不利的。
更何况，张邈逃走、张超身死皆与主公有关，就怕臧洪非但不相信我们是来救援，反而认为是与袁绍一起谋算于他！”
“仲德说的是啊！”曹操轻叹了口气，“我为难的也正是此点！若是不救，就无法向中都那边交待！”
程昱突然笑道：“主公，臣下以为目前是最好的情况！”
“哦？”曹操顿起兴趣，“仲德此话是何解？”
程昱回道：“其实主公已经在做了，让前哨寻机与袁军一战，一来可以试探袁军的真实实力，二是可以让东武阳城内的臧洪知道，我们非敌是友，三是可以避免我军与袁军之间的大冲突。
只要袁军失利几次，袁绍得知定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东武阳之围也就解了！”
曹操眼睛大亮，当即是拊掌赞道：“仲德所言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
说着，他便大笑了起来。
稍后，他再次朝外吩咐，下令曹仁派精锐出击。
“主公！”毛玠忽然笑着说道：“臣下以为主公还应当示敌以弱！”
“嗯？”曹操心中疑惑，可随后却是豁然开朗：“孝先说的是，在教训袁军一番后，我再派人出使袁营，摆低姿态！”
他顿了顿，有些嘲讽的说道：“我的那位至交好友，可是极其要面子的！我若示弱，他必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