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剑二十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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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小院檐下,屈永正在临摹草圣张旭的《今欲归贴》,苍梧剑横在膝头,朽木剑鞘的裂纹里透着青芒。

当一帖临完,最后一笔落下时,砚中墨汁突然沸腾,屈永抬起头,望着破空而来的眩目剑光,不期然想起几日前东方门主召见自己的场景。

这位传说中的剑道至尊在几位长老陪同下见到屈永,只是赞许地点点头,对屈永说了句你很不错,然后就将自己的苍梧剑递给屈永。

这一举动不但惊呆了屈永,也让萧布衣等几位长老大为震撼,他们用眼神相互交流信息,满脸的不可思议,再看向屈永时,神情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就在屈永不停推脱拒不敢接的时候,东方式开只说了句:长者赐,不可辞!

屈永无言以对,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烫手的苍梧剑。

东方门主似乎对宗门内这种俗事俗务没有太多兴趣,全程没有太多话语,反倒是几位长老对屈永褒奖勉慰一番。

屈永云里雾里,有些受宠若惊地离开剑庐,走在下山的崎岖小径时,耳边传来东方式开声音,声音不大,但格外清晰——“听说东方剑不断挑衅你……你就教他做人,如果你顾忌他的身份而不敢应战……那便是对剑道的亵渎!”

念及至此,屈永膝前横着的苍梧剑似一叶扁舟飘摇而出,他纵身一跃,足尖点过断裂的竹枝,身上麻衣无风自动。

苍梧剑锋划过虚空,竟带起细密的浩然之气,青光如水波荡漾,将那袭来的九头雷蟒层层包裹。

青光中似有无数持剑厮杀的虚影,每一道身影都在演绎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至理,待雷蟒溃散时,漫天竹叶飘落,每一片叶子上都映着《论语》中“攻乎异端,斯害也已”的金色箴言……

远处传来晨钟轰鸣,九重云海突然裂开缝隙,一声低亢的龙吟响起,开阳剑金光割裂云海,凝成无数龙鳞虚影。

云海翻涌如沸,剑气凝成的龙影裹着风雷扑下。

屈永不退反进,苍梧剑划出浑圆,飘落的竹叶随剑势而起,结成“玄歌剑阵”。

龙影撞上剑阵的瞬间,三千青竹同时折腰,竹叶上的露珠炸成水雾,在朝阳下映出七彩虹桥。

七彩虹桥内弥漫着滔天剑气,东方剑瞳孔骤缩,他旋身飞跃到虹桥最高处,又一剑刺出,三见剑法第二式——见众生。

剑光分化万千,每道剑气都化作不同身影,持锄老农、浣纱少女、逍遥书生、垂钓蓑翁...…众生相裹着红尘烟火气,这一剑似在人间,而非人间。

“仁者之剑,当为苍生开太平!”

苍梧剑突然迸发金芒,屈永手中剑势骤变,三百六十根竹枝虚影化作狼毫,饱蘸元气在虚空挥舞,“仁者爱人”四字浮空而起,化作青色剑网。

众生剑气触及青色剑网刹那,老农的锄头生出麦穗,少女的纱衣绽开莲花,书生的手中多出教尺,蓑翁的鱼钩垂下明月,竟是生生将这杀招化为和谐。

苍梧剑飞回屈永手中,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剑身,东方剑这才看出屈永所用之剑竟然是苍梧剑。

不可一世的少年脸色铁青,面目扭曲,他战意沸腾,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奋力挥出第三剑——见自己!

金光骤然坍缩成一线,剑尖浮现出微缩的满天星河,这是以自身真元尽数灌注的一剑,所过之处空间扭曲,竹叶、山石尚未触及便化作齑粉。

屈永的麻衣突然鼓荡如帆,他踏着崩裂的碎石逆流而上,苍梧剑身里溢出星沙,这是东方式开赠剑时封印的天地烘炉余烬。

他一剑点出,毫无花俏,却暗合大巧若拙之韵,剑意如老农锄地、稚子临帖般质朴。

“铛——”

双剑相击的脆响惊起满山白鹭,东方剑虎口迸血,开阳剑险些脱手,眼睁睁看着剑脊的龙纹寸寸崩解。

引以为傲的三见剑气,竟被对方潇洒写意的化去:见天地者困于天高地厚,见众生者溺于人海沉浮,见自己者...…他忽然看到剑影里的自己,华袍玉带下裹着个瑟瑟发抖的稚童……

东方剑踉跄跌坐,苍梧剑停在喉前三寸,他沙哑道:“好个屈永,你竟以儒道入剑道……”

看着散落地上的竹叶拼成的“仁”字,终于明白自己所领悟的剑道,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孩童涂鸦,这一刻,他既悲愤,又不甘。

看着屈永手中的苍梧剑,东方剑神色复杂,喊道:“我不服,我不服……是叔叔偏心……我不服!”

少年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拳头,起身向葬剑峰跑去。

满山青竹不知何时已重新立起,断竹处抽出嫩绿新芽。

屈永默然无语,随着苍梧剑归鞘,天地寂静,群峰低头,整个穹窿山似乎都在摇曳,万丈霞光攸然升起,惊得群鸟鸣叫升空,宛如一片云朵般盘旋天际。

五老峰上传出惊噫声,随着几股强大的神识探出,彭老祖的笑声响彻群山。

“老邱……邱剑来,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你心心念念的后继者出现啦,剑二十七,哈哈哈……”

天地异象引起了纵剑门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各峰长老神色凝重望着天际,门下弟子随之仰望,眼中满是羡慕与震惊。

葬剑峰顶,剑庐中,山风吹拂得东方式开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去,许广平与胡广生神色恭谨,分侍左右。

东方式开脸上古井无波,指尖轻轻拂去衣袖上的一片竹叶,望向远方云海深处跃出的那轮鲜红朝阳,眉梢微挑,喃喃道:“观千剑而后识器,以儒道融入剑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妙哉……”

剑窟内,还在苦思悟剑的弟子们发现,九座石碑剧烈震颤,原本透着温润如玉的碑壁突然光华大作。

就在众人惊呼中,石碑上泛出许多文字,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个名字——上官苍穹、穆铁雄、周鸿升……邱剑来,屈永。

二十七个名字,如同二十七把高悬的剑,剑气如光,刺得每一名弟子眸光滚烫,热泪盈眶。

最后一个名字,屈永。

云缨在人群中揉了揉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又反复观看了三四遍,仍然无法与那个坚毅、寡言,甚至有些害羞的青年联系起来……原本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运气好,率先领悟到了剑意,想不到……居然会如此厉害。

听着身后师兄弟们的窃窃私语,云缨怔立碑前,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

千百年来,剑窟石碑刻上了许多名字,自纵剑门开山祖师上官苍穹,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随便哪个名字放在江湖中,都是惊天动地的存在。

行走江湖的世人,哪怕没有见过他的人,也一定听过他的传说。

后来世人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敬仰,尊称他们为剑大先生、剑二先生、剑三先生,直到今天的剑二十七……屈永。

二十七先生的横空出世,让纵剑门上下沸腾,成了轰动一时的大事,相比较之下,东方门主将“天问剑”赐给萧布衣长老,“亢龙剑”赐给东方剑的事,众人讨论起时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

洛阳城郊,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格外闷热,驿路两旁的柳树耷拉着叶子,就连藏在枝叶间的蝉儿也蔫蔫的发呆,不再歌唱。

破旧的马车吱吱呀呀,赶车的老汉坐在车辕低头打着瞌睡,任由车子不紧不慢地向前晃荡。

何安背着简易的包裹,走得丝毫不比马车慢。

“大志……你当真不和我一起去纵剑门?院首大人说此行虽然凶险,但藏着莫大的机缘,你若不去,岂不可惜?”

“嗯……”,一旁的范大志眼神飘忽不定,看了一眼何安,又望向路边绿油油的稻田。

“小安,我……你知道我不会打架,我怕去了……你还要分心照顾我……”

范大志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院首大人也说我的境界太低……你如今已经是合道境了,我还停在化气境……就连炼神境的门槛,我还没有摸到半点……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范大志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从路边拔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躲避着何安的目光,拍了拍胸脯,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小安……你放心吧,我发誓……以后会努力修炼……”

话音刚落,乌沉沉的天空响起一声闷雷,范大志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天,心道撒谎难道会遭雷劈?

“大志……其实你资质非凡,比我只强不弱,只是你不愿下苦功而已……”

何安摇头苦笑,放缓脚步道:“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在知行院要潜心静修,没事不要出门乱逛,凡事小心……这个你留着防身,关键时刻,只需注入真气即可……”

范大志接过何安递来的一枚玉佩,入手温热,心中不由感动,还未及开口,脸颊几滴润湿。

沥沥细雨,绵绵而来,何安信手折了路边一片桐叶,顶在头上,挥手道:“大志,保重……”

那日雨碎,少年青衫,折一叶为伞,独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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