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红尘自有痴情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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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小雨淅淅沥沥,范大志躺在床上,翻看了一会何安给他写的惊神指心得,又坐起身对着窗子,默默参悟了半个时辰,不觉有些无聊。

摸着小黑猫缎子一般光滑的皮毛,小猫缩了缩脑袋依旧沉睡,范大志有点心烦意乱。

这只猫儿说来也怪,冬天抱在怀里像个小火炉,夏天却又变得冰爽宜人,见识过上次被困秦州秘道时它展现出的神奇,范大志深知这个小东西不简单,对它时而卧床酣睡,时而跑出去几天不见踪影,早已见怪不怪。

“春困秋乏夏打盹,枕着雨声好入眠……”

范大志抻了个懒腰,也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一人一猫鼾声响起。

睡梦正酣,突然门外一阵嘈杂,响起咚咚敲门声,范大志揉了揉眼睛,跳下床把门打开,正想发起床气,随着一阵香风扑鼻,一个云鬓斜簪的女子猛然扑进自己怀里。

“公子……自从那日得见,奴家日思夜想,只盼能与公子再见上一面。”

怀里温热的身子颤抖,低声娇泣,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范大志心尖一颤,可不正是让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抚琴女子狸奴姑娘?

面对心爱的姑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范大志不知所措,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房门突然咔嚓裂开,长得像城隍判官一般的惩戒堂堂主贾怀纲破门而入,厉声呵斥:“范大志,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公然狎妓,来来来,随我到惩戒堂接受刑罚!”

“我……贾师……我……”,范大志面红耳赤,心中又惊又急,想推开怀里的狸奴,不料对方却将他抱得更紧,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埋在大志胸口,说什么也不撒手。

“大胆妖女,不知廉耻,惑乱我知行院弟子,待我砍了你!”

贾怀纲见状勃然大怒,擎起明晃晃的腰刀,当头砍去。

“不要啊——”

范大志大叫一声,翻身坐起,身上大汗淋漓,愣了片刻,原来是南柯一梦。

春梦了无痕,却又那么撩拨人,范大志仲怔出神,回忆起刚才梦里旖旎场景,有些难为情地嘿嘿一笑,续而有些惆怅。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喵呜……”,猫儿的叫声打断了范大志的思绪,小黑猫在床角蜷着身子,眯眼看着范大志,用爪子捋了捋胡须,仿佛对他的发痴非常鄙夷与不屑,接着打了个哈欠,继续埋头大睡。

对着铜盆清水理了理鬓角,范大志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指抚过青衫袖口的补丁时顿了顿,这身衣裳还是当初刚入知行院时置办的,肘部都磨得薄了许多。

翻箱倒柜找了一番,只找到一件皱巴巴的冬衫,范大志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对吃是毫不吝啬,但从不注重外表,衣裳从来没有几件。

从枕下摸出个褪色荷包,倒出二百八十六两碎银,有二十两是他最近想方设法“攒”下的,剩下的是他老爹范有富给他的全部家当。

将沉甸甸的银子塞进袖袋,范大志顿觉腰板挺直,走出房门,外面早已雨停,只是依然燥热,酷暑季节,一场小雨如同在燃烧的烈柴上泼了一盆水,热气一蒸腾,反而更加闷热。

“哎呦,范学子今日气色真好!”

知行院的洒扫婆子随口夸赞,范大志腼腆一笑,望着老槐树稠密的枝叶,雨后天晴,夕阳的余晖照着翠绿叶子,光影点点——像极了璀璨楼雅间挂的碧玉珠帘……

夜幕降临,暑气稍退,纳凉的人走出家门,随着灯烛亮起,帝都洛阳的繁华夜市正式拉开帷幕。

宝马雕车,人声鼎沸,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蒸腾的油烟味混着酒楼飘来的炒菜香在空气中飘荡……

璀璨楼鎏金匾额下,范大志站在石阶前攥紧了袖袋里的银锭。

前襟浆洗得发白的青衫蹭着门廊处的金丝楠木雕花,他第一次独自一人来这种地方,心情很是紧张,汗湿的后背贴着粗布内衫,闻到自己衣领间残留的皂角味,在这满是龙涎香的大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门廊处两个锦衣公子摇着洒金折扇经过,扇坠上的和田玉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荧光,晃得他眯起眼。

“哎呦!公子楼上请——”

小二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三分谄媚,作为洛阳城知名酒楼里的伙计,他记忆力超群,只是一个照面就忆起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上次可是跟随顾国公来过的,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二楼鎏金楠木门开启的刹那,冰鉴凉气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范大志踩上西域驼绒毯时,靴底裂口漏出的草屑正巧落在牡丹缠枝纹上,他慌忙用鞋跟碾碎,却见拐角处的铜镜里映出自己涨红的脸。

哥窑冰裂纹梅瓶斜插着带露的紫玉兰,博古架上的汝窑茶具泛着雨过天青色,缠枝莲纹铜熏炉吐着苏合香,范大志指尖触到黄花梨椅背的夜宴图雕花,便被冰凉的触感激得缩手,这扶手竟嵌着整块和田玉,与他荷包里的碎银的温度,隔着云泥。

“清蒸鲥鱼配松露、蟹粉狮子头、琥珀醉虾……”

小二报菜名的腔调像在唱曲,大志盯着菜单上纹银一百一十两的字样,后颈渗出冷汗,本以为自己有了二百多两银子是很阔绰的,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还不够两顿饭钱。

“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要小的唤来为公子把盏?”酒菜很快上齐,小二谄媚笑问道。

望着桌上珍馐,范大志却没有丝毫食欲,他从袖中摸出一两碎银,心中无比肉疼地递给小二,表面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假装不经意的思考,道:“嗯……就还请上次那个抚琴的姑娘过来再抚一曲。”

“好嘞,公子稍坐,小的这就去给您叫人!”小二得了赏银,眉开眼笑地去了。

璀璨楼最为豪华的厢房内,一个锦袍玉带青年负手站在窗前,脸色阴沉,透过层层薄纱,他狭长的眼睛眯起,仿佛毒蛇一般狠狠盯着范大志的所在。

“死胖子……”,锦袍青年颊肉凸起,咬牙切齿道:“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少赴纵剑门在即,何必与这种夯货计较?”一旁玄衣青年不禁劝道。

“夯货?云飞……你可莫被这死胖子外表蒙蔽,这家伙看上去像头蠢猪,实则狡诈之极……此人,我非杀不可!”

锦袍青年额头青筋毕露,气愤难消,那令他感到无比耻辱的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瞬间觉得喉间发出恶臭,险些让他干呕出声。

这个姓范的死胖子,曾当着京城两大书院所有学子的面,让他颜面扫地出尽洋相,每每想起,简直让他悲愤欲绝。

虽然他修炼“九转玄功”,修为境界一再提升,但是那不堪的往事,就像一根刺埋在心底,深深地刺痛着他。

而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死胖子,则成了他的心魔,一日不除,他就无法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甚至,让他的道心蒙尘今后修为再难寸进。

范大志,必须死!

锦袍青年越想越气,俊秀的脸庞渐渐狰狞,他轻轻击掌,门外侍从应声而入。

“找人盯住雅香阁那个胖子……让简小郎多带点人手,只要他出了知行院,找机会把他抓住,不要弄死了,把他关起来……等本公子回来,慢慢折磨他……”

“是!”侍从拱手离去。

玄衣青年道:“这个范大志也是,惹谁不好,惹了我们崔少……”

“怎么……云飞兄动了恻隐之心?”锦袍青年缓步走到桌前,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哪里……哪里……”,玄衣青年笑着摆手道:“云飞与知行院早已没有半点干系……崔少的敌人,就是我毕云飞的敌人。”

这两人正是崔知夏与久未露面的毕云飞,宰相崔逸忠为了给陈帝筹措军饷,在京都大肆圈地敛财,搞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其中如何巧立名目,横征暴敛,都是毕云飞在背后为崔逸忠出谋划策,后来此事遭百官弹劾,虽然宰相大人背了黑锅,但毕云飞在刑部却水涨船高,升至刑部郎中。

范大志夹了一片火腿放入口中,食不知味地嚼了两口,满怀期待的望着门口。

珠帘掀起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跳盖过了厢房外的喧哗声。

姑娘抱着焦尾古琴立在光影交界处,藕荷色襦裙上的缠枝莲暗纹随呼吸起伏,腕间银铃却拴着一根刺目的红绳,那是璀璨楼乐伎的标记。

一盏琉璃宫灯悬在雕花梁下,暖光透过茜纱,在她眉眼间笼了层薄雾。

狸奴姑娘挑起琴弦,烟青色广袖滑落半截,露出的手腕似雪里透青的定窑瓷。

“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软糯声音响起,黛色远山眉下,是双含霜带露的丹凤眼,眼尾用螺子黛拖出云纹般的弧度,睫羽轻颤时,恍若寒塘掠过惊鸿影。

她鼻梁纤巧如工笔勾勒,却在鼻尖处微微上翘,平添三分稚气,朱砂点就的绛唇旁,一粒墨色小痣生在唇角,笑时随梨涡隐现,似宣纸上无意溅落的松烟。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范大志鼻端嗅着一股品流极高的脂粉香,怔怔看着灯下朝思暮想的女子,只觉无一处不美,一颗心早已飞向九霄云外,痴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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