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惊雷破云见真章 (1 / 1)
“嘎吱,咔哒,咔哒。”
这声音像生锈的钢锯在钢铁上硬拉,瞬间撕碎了办公室的死寂。
张建军煞白的脸,惊疑不定地瞪向库房的门口。
小李猛地弹了起来,这声音他熟悉的很,失声叫道:“糟了。是恒温循环泵,轴承卡死了。”
王大海本来想走的,脚步一顿,停在门外。
他眉头锁紧,这声音应该是泵机核心部件严重磨损或卡死,电机正在过载。
再拖下去,泵体报废是小事,整个育苗系统的水温水流会在几分钟内崩溃。
库房里那些本就半死不活的苗,可立刻就得全完。
“快去看看。”张建军这是已经彻底慌了神,也顾不上王大海,跌跌撞撞就往库房冲。
小李忙不迭的立刻跟上。
王大海冷眼扫过两人狼狈冲向库房的背影。
走?让这群蠹虫自食其果?
但是那些苗,毕竟也算是国有资产。这样子全死了,不是很可惜了吗?
他眼神一闪,没有犹豫,也跟了过去。
库房内,巨大的不锈钢泵体在角落疯狂“跳舞”,带着连接的管道嗡嗡共振,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浑浊的育苗缸里,那水流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小李扑到泵边,围着打转,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科长,轴承抱死了。必须立刻断电。可这断电超过半小时,水温一掉,这一屋子苗就全交代了。”
“断电?那不能断。”张建军对着泵干瞪眼,手足无措和很多无能一样只会无能狂吼,“想办法修,快叫维修班。打电话。”
“老刘今天不在,这是进口货,别人动不了。”小李快急哭了,“强行断电,如果苗死光,这责任算谁的?”
“废物。都是废物。这时候放假,那怎么开展工作。”张建军急得原地转圈,扯着自己的头发。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稳稳压过泵的嘶吼:
“不是轴承抱死,驱动轴锁紧螺母松脱,偏心套移位,顶死外壳,连带卡死了轴承外圈。”
张建军和小李猛地回头。
王大海不知何时已蹲在那个泵旁。
他侧耳贴着泵体震动最烈处听了两秒,手指在几个气阀和基座快速按压几下。动作精准熟练,下出了结论。
“你…”张建军本能地想骂,可看着王大海那副专业得吓人的架势,话卡在喉咙里,硬是吐不出半个字。
小李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不顾急问道:“你确定?那现在怎么办?不能断电啊。”
王大海盯着小李,语速快而清晰:“快点给我找两把大号活动扳手。一根半米长加力钢管。”
命令的口吻清晰准确。让小李下意识“哎”了一声,扭头就冲出去。
“你想干什么?。”张建军慌了,声音发虚,“进口设备。弄坏了你…”
“弄坏?”王大海站起身,淡淡的说道:“它现在就在自毁。不按我说的,十分钟,泵就废掉了,苗也死光。如果按我说的,还有一线生机。张科长,你来选吧,我倒是无所谓。”
张建军被噎得眼前发黑。
但是看看那疯狂抖动的泵,想想苗全死的后果,巨大的恐惧直接压垮了他。
他咬着后槽牙,没再吭声,脑海里在思考着什么。
很快,小李气喘吁吁拿着工具跑回。
王大海也不废话,接过扳手,开始飞快拧松进出阀口的那几颗大螺栓,动作麻利且精准。
随后示意小李扶稳基座,他扳手套住驱动轴端巨大的六角螺帽,钢管稳稳套上扳手柄。
“扶稳。”一声低喝。
王大海双手握紧钢管末端,腰腹猛地发力。
“嘎吱!”
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巨大的螺帽在他沉稳强悍的力量下,开始缓缓转动。
手臂肌肉线条在昏暗光线下绷紧如铁。
汗珠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滚落。
张建军和小李看得目瞪口呆。这力气?这手法?真是渔民?。
螺帽卸下,王大海小心撬开端盖。
泵机内一股焦糊机油味散开。
他探头一看,眼睛一眯:“偏心套移位,轴承外圈变形卡死。”
随手拿起放在泵机旁的隔温手套,用手指在狭小空间灵活拨动几下,扳手轻敲调整位置。
“我尝试了一下,将螺帽装回。均匀受力,随即锁死。”他指挥小李配合,自己再次发力,钢管压下,螺帽以特定扭矩稳稳紧固到位。
“合闸。低速启动。”王大海声音沉稳。
小李颤抖着手按下按钮。
“嗡……”
低沉平稳的运转声响起。
泵机那刺耳的尖叫和疯狂颤抖,瞬间消失。
水流重新在育苗缸里缓缓流动。
“成了,真成了。竟然好了。“小李激动得声音发颤。
张建军张了张嘴,看看恢复平静的泵,又看看一脸汗水却神色平静的王大海,巨大的震惊让他失语。
“怎么回事?刚才那么大动静?”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回头。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两鬓微霜、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人。他目光扫过狼藉的库房、病态的苗种,最后钉在王大海和他手中的工具上。
“厂长。”张建军一个激灵,面无人色。
来人正是国营海参养殖厂一把手,周振邦。
周振邦没理张建军,看到现场情况,和王大海手上的扳手,轻声问道:“刚才是你修好的泵?”
王大海放下工具,抹了把汗,点头:“是,我看到情况比较紧急,就自己修了。”
“你懂机械?”周振邦审视着他,兴趣浓厚。
看他的装扮,应该是一个渔民,但是他竟然能修好这个进口的水泵,那就绝非普通人了。
“我自己看过相关的书,摸过类似的。”王大海随意的扯了一个谎,不过这也是事实,只是是前世看过书罢了。
周振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目光转向那些病苗,眉头深锁:“建军,这些苗又是怎么回事?”声音立刻沉下来,压力陡增。
张建军和小李噤若寒蝉,冷汗如雨。
王大海却迎向周振邦的目光,语气平静,字字如刀:“周厂长,贵厂的苗,根子烂了。看着样子,可以肯定是水质失控,病菌泛滥,我刚刚看了下设备,这些设备疏于养护。应该是主要问题,这种苗,别说卖,留在厂里也是祸害,严重浪费了国家资源。”
他指着苗缸,毫不留情的说道:这些发黄萎缩的,是弧菌感染;那边的苗是边缘溶解的,这症状应该是水质恶化应激;还有僵直发白的,就是缺氧加亚硝酸盐中毒.....”
王大海毫不客气,连珠炮一样的把海参的病状做了分析,随后停了停,等厂长消化这些信息,随后淡淡的说道:
“根源在你们育苗池生态没建起来,硝化系统脆弱,全靠消毒药硬撑。撑不住就爆。这种养法,成本高,风险大,成活率也不高”他严肃的说道:“能有三十,烧高香了。”
王大海的话,像一颗颗炸弹,炸得周振邦瞳孔骤缩,眼底却爆出精光。
太准了。句句切中要害。尤其是“生态没建起来”、“硝化系统脆弱”,直指他们厂技术路线的死穴。
厂里那些技术员,没一个有这眼力,敢说这话。
“你怎么懂这些?而且懂得还这么多”周振邦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激动,他上前两步,锐利的目光锁死王大海,“你说你是渔民?我想想,难道是琼崖村的?”
“是。”王大海点头,“我叫王大海,主要是靠海吃饭。这些海参,礁石缝里也扒拉过。自己没事的时候喜欢瞎琢磨,偶尔看点书,结合实际就想了点土办法。”
“土办法?”周振邦眼中精光爆闪,“您这就有点太谦虚了,能一眼看穿进口泵的症结,能徒手解决技术员不敢碰的难题,能把我厂积弊看得透透的,你跟我说这是土办法?”
他猛地挥手一指,指向那些劣质苗缸,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是真本事。是大能耐。老王同志。谦虚过了头可是骄傲了。”
“你刚才说,你们琼崖村想自己养海参?”周振邦紧盯着王大海的眼睛,像在挖掘宝藏,“就用你那‘土办法’?怎么养?”
王大海感受着周振邦那份灼热的真诚,心中郁气稍散。
机会在眼前,但不是靠编造经验,而是靠实打实的洞察力和推演。
他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的说道:
“周厂长,不瞒您说,海参苗呢,我今儿是头一回来买。自个儿养,还没开张。”他指了指那些病恹恹的苗缸,“但书,我看过不少。礁石缝里那些野海参咋活的,我也常趴那儿琢磨。刚才瞅见这些苗,再看看这水,这光溜的缸底……我这心里头,就跟过电似的,有些想法,憋不住想跟您唠唠,也不知道对不对路?”
周振邦听到这话,身体却不由自主前倾了几分。
这个渔民,没养过,但眼毒、脑子活。他立刻捕捉到王大海话里的分量:“老王,你尽管说。咱们敞开了唠。技术上的事儿,就得碰撞。”
王大海点点头,走到一个病苗缸前,手指“笃”地敲了下缸壁,像在叩问病根:
“您看这苗,黄的、烂的、僵白的……书上都写着呢,弧菌、水坏了、憋死的……这是为什么呢?我琢磨着,坏就坏在——你们把这池子水,整得太‘干净’、太‘死’了。”
他蹲下身,指着缸底那点可怜的沉淀物:
“礁石缝里啥样?底下有泥有沙,有海草飘着,有小虫子爬着,在忙活。吃进去的,拉出来的,它们都能收拾掉,变废为宝。缸里呢?”王大海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尖锐,“水清得跟镜子似的,缸底溜光水滑。苗拉点屎撒点尿,全堆在那儿发臭。光靠消毒水硬压?那玩意儿是敌友不分。好菌坏菌一块儿杀。杀光了‘好帮手’,但是大部分都是毒气啊,那可不就翻天了?病菌闻着这毒气饭香,还不呼啦啦全扑上来开席?这苗,能不死透?。”
王大海也没停,说话也就像在沙盘上布阵:
“我就瞎琢磨啊,周厂长,我想要是咱不跟这消毒水死磕了,换个活法呢?学学那礁石缝。”我们可以给底儿加点‘土’。“池底铺上海里捞的老泥巴混粗沙子,厚实点。让苗有地方钻、有地方躲,不害怕。这泥巴看着埋汰,可它是宝贝窝。能养那些专门啃屎啃尿、把毒气变没、还能跟病菌干仗的‘好菌’。”
“我记得我在书上看过,国外好像管这叫‘硝化’‘反硝化’……”王大海努力回忆着术语,“大意就是养这么一帮‘好把式菌’,让它们在泥里水里安家落户,自个儿建个‘清道场’,专门收拾那些脏东西毒气。这不比撒药强?省钱省力还治根儿。”
“在水里也得有个‘帮手’。“光靠底下那帮‘小东西’还不够劲儿。水里头,得种点‘绿营生’。”他比划着,“种石莼、江蓠这样的大海菜。它们能耐着呢——能吸脏水(净化),能吐气儿(产氧),苗饿了还能啃两口(饵料)。池子里,再撒点沙蚕、小螺蛳。甭嫌它们吃。它们是清道夫。专吃剩饭,还能在泥里打洞,不让底儿板结发臭。这么一整,水不就自个儿活泛、透亮起来了?”
“当然这‘活水’要是成了,”王大海眼中带着憧憬,“海参活得跟在老家一样舒坦,身子骨结实,病就少了。喂食还用像现在这样,跟填鸭似的可劲儿塞?得会看。看水啥色儿,看苗欢实不欢实,看老天爷脸色。该喂多少喂多少,这叫精细。省下的饲料钱、药钱、换水累死人的工钱电钱,海了去了。”
最后,他下了总结,但是语气中的自信明显在了脸上:
“周厂长,我这都是纸上谈兵,瞎琢磨的方子。但我就觉着,按这个‘活水养参’的路子走,苗的成活率,怎么着也得比眼下这光景翻上一番。养出来的参,肉头、刺挺、色儿正,拉到外贸码头,价钱指定能往上蹿一蹿。您说,是不是有点奔头?”
翻一番?。
从他们厂现在这惨不忍睹(连三成都勉强)的状态,翻一番是什么概念?。五、六成?。而且成本大降。品质提升。还能出口?。
王大海这一番抽丝剥茧、直指核心、逻辑严密的推演,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开了周振邦眼前的重重迷雾。这哪里是瞎琢磨?这分明是一个拥有惊人洞察力、学习能力、能将理论与实践创造性结合的绝世好苗子。他看到的不是一套成熟方案,而是一条充满智慧光芒、极具可行性的金光大道雏形。
周振邦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心脏擂鼓般狂跳。他猛地一步上前,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住王大海那双沾满油污、骨节粗粝的大手,声音带着激动和洪亮,在库房里炸响:
“老王。大才。真正点石成金的大才啊。”他眼中满是发现稀世珍宝的狂喜,“什么纸上谈兵?。你这是一眼看穿了生死关。劈开了一条通天路。给咱们厂,给这死气沉沉的养殖业,点了一把燎原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