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背叛者的真容(1 / 1)
海水在某个瞬间僵死了。
不是冻结,而是凝滞,如同深海里一团浓稠的、墨汁般的胶体。
王大海的耳畔充斥着潜水服布料在沉重海水压迫下发出的绝望哀鸣,仿佛纤维在痛苦中撕裂,那尖锐的声响直刺骨髓,与面罩裂缝间透出的奇异嗡响交织成一首死亡的序曲。
蛛网般的裂纹上,冰冷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渗了进来,在有机玻璃内侧凝成水珠,又被王大海粗重的呼吸呵成一片白雾,视野瞬间模糊成一片混沌。
他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大小。
视野边缘诡异地洇开一圈血色光晕,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周慕云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正裹挟着幽蓝的海底冷光,一点点、不容抗拒地压近,鼻尖几乎要戳上他的面罩。
那双曾经闪烁着虚假笑意的眼眸,此刻深陷如枯井,其中蕴含的黑暗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邃,嘴角勾起一抹几乎难以察觉、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如同深海中某种未知生物的黏腻而令人心生畏惧。
“你!”
嘶吼刚冲出喉咙,就被从裂口倒灌而入的海水狠狠扼杀在喉头。
一股冰冷而腥咸的铁锈气息猛然涌入口腔,伴随着棱角分明的海盐颗粒,它们如同烧红的铁屑般,在喉咙中肆虐刮擦,最终如滚烫的流星般坠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痛。
胸口猛地一抽。
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像在吞咽碎玻璃碴子,肺里炸开无数细小的、灼人的刺痛,太阳穴突突地狂跳,擂鼓般撞击着颅骨。
通讯器里传来垂死昆虫振翅般的滋滋电流声。
周慕云的声音从这嘈杂的电波坟墓中挣脱而出,冷静得如同寒光一闪的手术刀,字字句句如同锋利的冰锥,精确地刺入王大海内心最敏感的角落:“省省吧,废物。你那卑微的血统,连给‘死闩’做仆从都不配。”
嗡,
暗青色的石棺猛地一震。棺身上镌刻的银白符文仿佛被骤然点燃,爆发出刺得人睁不开眼的强光。
那些古老的符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如同苏醒的毒蛇,沿着石棺蜿蜒游走,所经之处,海水激荡起一圈圈细密的波纹。
紧接着,尖锐到能刺穿耳膜的蜂鸣猛地扎进脑海。
像有千万只被激怒的马蜂在颅腔里筑起了巢穴。
王大海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眼角余光瞥见自己滴进水里的那缕血线,那本该与石棺血脉相连、共鸣激荡的印记,此刻却像被烈火燎烤的蛛网,痛苦地蜷缩、扭曲,在银白光芒的无情照射下寸寸断裂、消融。
而周慕云那只没有扼住他咽喉的手,正以一个诡异到令人脊背发凉的姿势贴在石棺表面。
手腕反折,几乎要拗断,潜水服的布料在关节处绷得惨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的掌心不断渗出黏稠的暗金色液体,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冽光芒。
它们在海水里凝成圆润的珠子,不沉不化,表面泛着油亮的光泽,边缘微微颤动,如同深海孕育的、充满邪异生命力的胚胎。
那不是血!
一个念头像冰锥般狠狠扎进王大海的意识:是水银!
记忆的闸门在剧痛中被撞得粉碎。
锋利的碎片如同冰凌,狠狠楔进脑海。
他又回到了那间布满蛛网和尘灰的密室,墙壁上斑驳剥落的壁画骤然清晰,昏暗的宫殿深处,永昌帝豢养的方士们身着玄色道袍,面无表情,手中捧着沉重的青铜容器,将那致命的液态死亡,缓缓注入奴隶因极度恐惧而张大的喉咙与鼻孔之中。
奴隶们的眼球在水银的浸泡下迅速浑浊、失焦,脖颈上暴突的青筋里,隐约可见暗金色的毒液在缓缓流淌。
壁画的角落,周家引以为傲的“纹虎鱼”徽记赫然在目,仿佛悬浮于流动的金属之上,其鳞爪狰狞,犹如一条贪婪的食人鱼,正贪婪地吮吸着祭品生命最后的精气。
“汞祭!”王大海的声带被海水泡得肿胀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风箱里撕扯出来,带着血沫的腥甜从嘴角溢出,在面罩里凝成细小、绝望的血珠
“你!根本就不是周家的种。”
周慕云的嘴角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剧烈的动作。
那道弧度缓缓地、僵硬地向上咧开,越来越大,直到耳根处的皮肤被拉扯得失去血色,露出两排整齐却泛着死光的牙齿。
这绝非人类的表情。
更像是某种冷血爬虫在展示獠牙,嘴角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暗金色液体从牙龈间悄然渗出,细若游丝,悄无声息地沿着齿缝滑落。
他脖颈处的潜水服突然发出细碎的、如同虫蛀纸页般的碎裂声。
布料无声剥落,露出下方皮肤上青黑色的诡异纹路,它们如同活藤般肆意蔓延,疯狂生长。那些纹路宛如烧红的烙铁烙印的伤疤,又若寄生物的触须,贪婪地汲取石棺符文散发的微光,色泽由青黑迅速转为深紫,最终绽放出冰冷坚硬的金属光泽。
皮肉之下,这些纹路勾勒出液态金属暴戾的脉络,仿佛有无数条毒蛇正在皮下疯狂地冲撞和翻滚。
“聪明!”
暗金色已经爬上了他的下颌,原本清晰的轮廓开始模糊、融化,声音里掺进了生锈铁片互相刮擦的刺耳质感。
“可惜,太迟了!”
咔嚓。
一声令人牙根发酸的脆响在海水中炸开。
像踩断了晒得焦干的枯枝。
王大海的左腕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非人的巨力狠狠攥住。
指骨发出令人心悸的挤压声,紧接着,整条手臂被以一个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向后猛地掰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桡骨断裂的瞬间。尖锐的骨茬刺破肌肉和血管,滚烫的剧痛顺着神经如闪电般直劈大脑。
剧痛如同滔天海啸,瞬间将他吞没。
眼前一片漆黑,耳畔只剩下血液在颅腔内奔腾的轰鸣。
但在那撕心裂肺的间隙,他的视线如淬毒之钉,紧锁周慕云脸庞,眼眸蜕变,黑瞳隐匿,唯余冰冷镜面银辉,似冻结深潭,映石棺符文跃动,却无丝毫人性温暖。
石棺银白符文,遭暗金污秽疾侵,犹剧毒霉菌肆虐健康肌体,所及银光黯淡,符文碎裂,终至消融。
深海,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下方本该传来的邪神破封的闷响,消失了。魔军俑阵厮杀的金铁交鸣,消失了。甚至连海水被力量撕裂的咕嘟声,也荡然无存。世界似被巨吸音棉套裹挟,声响尽吞,唯余窒息死寂。
耳膜因压力的骤变而刺痛,王大海混沌的意识深处,突然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明悟,这是“死闩”启动前的“绝对静默”。
某种凌驾于这片深海之上的力量,正在强行锚定时空,用无形的壁垒隔绝一切,为最终的献祭,或是封印,划出一片不容侵犯的领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快要碾碎他的颅骨时,
嗤!
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如同极地冰川核心被骤然撕裂,带着冻结灵魂的凛冽寒流,骤然刺破了黏稠的黑暗。
光芒所及之处,海水骤凝细冰,周慕云体表的暗金液体瞬间被封存于冰晶之中。
光源,来自那具一直如雕塑般静立在石棺旁的“海马”石雕。
玉石雕像此刻正经历着惊心动魄的蜕变。
原本灰暗粗糙的表面,渗出无数冰蓝色的光纹,如同血管般在石质内部急速蔓延、点亮。那双一直紧闭的玉石眼睛,不知何时已然睁开。
玉质的眼球化作了剔透的极寒冰晶,眼底深处,幽蓝色的魂火无声跳跃,那火焰比魔军俑阵之火更加纯粹、更加古老,透着万古冰川般的冷漠与沧桑。
更令人心悸的是,石棺底部正无声无息地“生长”出无数银线。
这些丝线比蛛丝还要纤细,却泛着金属般的致命冷光,如同深海鮟鱇鱼垂下的致命诱饵,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周慕云的小腿。
银线轻触潜水服,布料即刻蚀孔,紧贴肌肤,冷冽异常。每缠绕一圈,就有一缕暗金色的液体被强行从他体内抽离出来,在海水中凝成一粒粒悬浮的、散发着妖异光泽的汞珠。
“咳!咳!”
王大海猛地呛出一大口带着泡沫的暗红血块,血珠在面罩里炸开,如同微型星云爆发。
他却突然咧开嘴,疯狂地笑了起来。
断裂的左腕无力地垂下,白骨森森穿透潜水服,裸露在冰冷海水之中,伤口血肉模糊一片,而他眼中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以为!就你特么会装死?”
他的嗓音沙哑得像用砂纸打磨过,字字都像是混着血沫和内脏碎片吐出来,“看看你手上那玩意儿!”
他以右手紧握断腕,强忍昏厥剧痛,硬是将残臂抬起,指尖虽颤却坚定地指向那正“苏醒”的海马石雕。
雕像鳞片逐一挺立翻转,玉石质感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剔透如万古寒冰的蓝晶。
晶体内部,仿佛有无数条冰蓝色的星河在缓缓流淌、旋转,折射出的光芒带着刺骨的、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其威压甚至盖过了石棺的符文。
“那‘纹虎鱼’!它快掉色了,永昌帝的!走狗。”
周慕云,或者说,占据这具躯壳的未知存在,猛地低下头,脖颈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如同生锈的齿轮强行啮合。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里精心烙印的“纹虎鱼”徽记,象征周家无上荣耀,却正经历骇人变化:黑纹迅速消退,边缘泛起细密泡沫,宛如劣质油漆遭遇强酸,揭露底下青黑诡异图案,与他脖颈蔓延的纹路惊人相似。
那些图案正随着银线的缠绕而剧烈地蠕动、虬结。
而那些从石棺底部延伸的银线,此刻已经密密麻麻地爬到了他的腰腹。
银线每攀附一寸,便紧勒一分。
暗金液体如被榨取的汁液,不断从他体内强行抽出,于海水中凝结成连串闪耀汞珠,犹如剧毒星辰串成的项链。
随着液态金属的流失,他手臂肉眼可见地塌陷,皮肤松弛如抽空口袋,皮下异物感愈发明显,似有无数细小活物在那层薄皮下疯狂挣扎、顶撞。
“不可能。”那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扭曲,金属刮擦的刺耳感几乎要撕裂耳膜,“这具身体明明是!”
“周家血脉?”王大海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烧红的刀片吞进胸腔,但他的笑声却越来越疯癫、越来越响亮,带着一种濒死也要撕下你一块肉的决绝,“你特么看看石雕的眼睛。真正的守棺人!从古至今,特么的就不是人。”
轰,
石棺猛然爆发出震彻整个深渊的轰鸣。如同千万口沉睡的青铜巨钟被远古巨锤同时擂响。声浪如沸水般剧烈激荡,掀起层层巨浪。被暗金侵蚀的银白符文瞬间逆转,绽放出令人目眩的冰蓝强光。整个棺身仿佛化作了一块正在熊熊燃烧的巨大蓝宝石。
光芒穿透王大海紧闭的眼睑,在他的视网膜上烙下灼烧般的印记,连思维都仿佛要被这无情的强光冻结、粉碎。
占据周慕云躯壳的存在发出一声绝非人间的尖厉惨嚎。
那声音糅合了金属撕裂、琉璃崩碎和濒死野兽的哀鸣,直刺灵魂深处,让人不由自主地蜷缩战栗。
他的皮肤大片剥落,如纸灰飘散,露出底下水银般疯狂涌动、形态崩溃的内里。
那些青黑色的纹路在冰蓝强光的照射下痛苦地蜷缩、抽搐,却被银线死死拽住。
抽离出的暗金色液体在海水中凝结成越来越粗壮的锁链,将他那液态金属构成的身体越捆越紧、勒得变形。
就是现在!
王大海眼中爆射出野兽般孤注一掷的凶光。
断裂的左腕诡异甩动,骨茬在海水中拖出血雾轨迹。
他仿佛彻底忘记了疼痛,所有的感官都被一股毁灭性的决绝意志所吞噬、点燃。
他猛地蜷缩,用尽残存之力,带着决绝的疯狂,右腿狠狠蹬向周慕云那如水银蠕动的胸口。
借反冲之力,他如锈蚀炮弹,猛撞向液态金属翻涌的腹部,血肉模糊的膝盖成为最原始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