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百年是土地兼并的极限（1 / 1）
秦良玉只觉得眼前发黑，气血翻涌，喉咙腥甜。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剃发易服！
这些词语带来的画面，让她这位久经沙场的统帅也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和愤怒！
“那......那后来呢？”她声音嘶哑地问。
“清廷统治二百六十八年。”
楚轩的声音带着沉痛，
“他们闭关锁国，妄自尊大！视火器为奇技淫巧，视科学为旁门左道！就在我们固步自封之时，西方蛮夷英吉利、法兰西依靠坚船利炮，工业革命，迅速崛起！”
“工业革命？”秦良玉不解。
“那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机器代替人力，工厂林立，蒸汽轰鸣，一日可造万斤钢铁，巨舰横行大洋！”
楚轩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语言描述，
“当他们的炮舰，带着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轰开我们紧闭的国门时，我们还在用弓箭和落后的火绳枪抵抗！”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
“战败！割地！赔款！《南京条约》、《北京条约》、《马关条约》......一个个丧权辱国的条约，白银如流水般赔出去，香港岛、台湾岛、辽东半岛，一块块国土被割让！
洋人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设立租界，享受治外法权。鸦片荼毒国人，白银外流，百姓面黄肌瘦，国家积贫积弱！
百年屈辱！血泪斑斑！”
秦良玉听得浑身冰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割地？赔款？洋人横行？
这比鞑子入关更让她感到耻辱！
堂堂天朝上国，竟沦落至此？
“那......那再后来呢？”
楚轩的眼神在这一刻亮了起来，充满了敬仰和自豪：
“后来......无数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变法图强，革命救国。
终于，在三百多年后，一个全新的国家诞生了，那是中原王朝几千年来都没有尝试过的路。”
“几千年来都没有尝试过的路？”秦良玉喃喃重复。
“没错！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
楚轩语气激昂，
“没有了皇帝，没有了贵族。工人、农民、所有劳动者，都是国家的主人！
我们推翻了压在头上的三座大山——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
我们建立了强大的工业体系，我们有了射程万里、威震寰宇的武器！
我们收回了满清失去的国土！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欺凌我们！老百姓安居乐业，孩童有书读，老人有所养，病了有医看！
国家繁荣富强，傲立于世界东方！”
楚轩描绘的景象，对于秦良玉来说，如同天方夜谭，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没有皇帝？人民当家作主？孩童有书读？老人有所养？病了有医看？
这......这简直是传说中的大同世界！
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
秦良玉沉浸在楚轩描绘的、跨越四百年的血泪与荣光、黑暗与光明的宏大画卷中，久久无法言语。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颠覆性的信息。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烛火摇曳，映照着秦良玉变幻不定的脸色。
许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
“楚轩......你所说，太过惊人，本官一时难以尽信。但若你所言非虚......
为何？为何我华夏历代王朝，强如汉唐，盛若宋明，皆难逃三百年之劫？仿佛......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
终于问到了核心！
楚轩精神一振。
他铺垫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大人问到了根本！”楚轩目光灼灼，“三百年国祚之坎，非是天命，实乃人祸！其根源，在于四个字——土地兼并！”
“土地兼并？”
秦良玉皱眉，这个词她明白，但却从未深究其与王朝兴衰的直接关联。
“正是！”楚轩的声音斩钉截铁，
“王朝初立，天下大乱方息，人口锐减，无主荒地甚多。朝廷往往推行均田制或类似政策，将土地分发给无地、少地的农民，使其成为自耕农。
自耕农有恒产，有恒心，缴纳赋税，承担徭役，是王朝稳固的基石。”
秦良玉点头，这是常识。
接下来，楚轩语气转冷：
“然，承平日久，人口滋生，土地有限。”
“更致命的是，官僚、地主、豪强，这些掌握权力和财富的阶层，会利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高利盘剥、利用灾荒兼并、乃至利用特权强占，不断侵吞小农的土地。”
他盯着秦良玉的眼睛：
“大人请想想，您石柱的土司治下，是否也有类似情形？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会怎样？”
秦良玉默然。
她当然见过，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要么沦为地主豪强的佃户，忍受着高达五六成甚至七八成的沉重地租。
辛苦一年，所剩无几，勉强果腹。
要么彻底破产，成为流民，乞讨为生，或啸聚山林，成为朝廷眼中的匪寇。
“失去土地的农民越来越多，自耕农越来越少！”
楚轩的声音如同重锤，
“朝廷的税收基础在崩塌，因为佃户的地租交给了地主，地主却利用特权逃避或转嫁税赋。
朝廷财政日益窘迫，只能不断加税，加税，加税。而加税的负担，最终又落在那些仅存的自耕农和贫苦佃户身上。”
说到这里，楚轩打手一挥，
“这便形成了一个死循环！土地兼并加剧，自耕农破产减少，朝廷税源枯竭，为维持运转加征赋税，负担落在剩余自耕农和佃户身上，更多农民破产，流民四起，天下动荡！”
他深吸一口气：
“这个循环，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大约三百年左右，土地兼并将达到一个极限。此时，失去土地的流民数量庞大到足以撼动王朝根基。
一场天灾，或者一次人祸，就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流民揭竿而起，席卷天下，旧的王朝在烈火中崩塌，新的王朝在废墟上建立。
然后，新的循环，再次开始。这就是三百年国祚的真相！非是天命，实乃人祸！是这土地兼并的吃人制度，周期性地将王朝推向深渊。
三百年不是王朝的极限，而是土地兼并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