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崖底余生 道心裂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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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瞬间,小道士只觉得风灌满了耳朵,像无数只蝉在嘶吼。

怀里的道经残页被气流掀得发烫,书脊上的铜片硌着肋骨,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想起秦鹤最后那记掌风——带着玄铁护手的冰冷,砸在他心口时,还能听见方胜纹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像极了道观烧塌时,房梁断裂的脆响。

“小茜……”

他无意识地呢喃,指尖在半空乱抓,却只攥住几片被风撕碎的槐叶。

那些叶子绿得发亮,让他想起三年前的春天,小茜蹲在道观后院,把槐叶塞进他的书袋,说“师兄背书累了,看看叶子就不困了”。

那时的阳光多暖啊,暖得能把书页里的字都晒出草木香,可现在,只有刺骨的风裹着他,往黑漆漆的崖底坠去。

身体撞在崖壁的藤蔓上时,他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不是很疼,只是麻,像被师傅用戒尺打了手心,却比那疼要沉得多,沉得让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藤蔓被他撞得剧烈摇晃,上面的露珠砸在脸上,凉得像小茜哭时的眼泪。

他想抓住藤蔓,可右臂软得像没了骨头,只能任由身体继续往下滑,沿途的碎石划破道袍,在皮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痕。

最后落在溪水里时,冰冷的水流瞬间浇透了他。溪水不深,却很急,卷着他往下游冲去,撞在一块巨石上才停下。

他趴在石边,咳嗽着吐出几口血,血珠在水里散开,像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红菊——是小茜最爱的那种,她说泡在茶里能治师傅的咳嗽。

意识昏沉间,他仿佛看见师傅坐在溪边的青石上,手里捧着《南华经》,银白的胡须垂在书页上,像撒了层碎雪。

小道士想爬过去,想问问师傅“道心是什么”,可刚一动,右臂就传来钻心的疼,疼得他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崖底的夜空格外亮,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钻,其中有颗特别亮的,像小茜的眼睛,正眨着看他。

他动了动手指,摸到身边的剑——剑鞘已经摔裂,剑身歪得不成样子,可剑柄上缠着的黑发还在,沾着水,贴在掌心,像条温热的小蛇。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巨石上。

右臂脱臼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每动一下,都疼得他冒冷汗。

怀里的道经残页湿得透透的,纸页黏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分开,发现师傅用鲜血写的“秦”字还在,旁边的小兔子被水晕得变了形,却依旧能看出那歪歪扭扭的耳朵。

“师傅……”他把书贴在脸上,粗糙的纸页蹭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那些被血浸透的批注突然清晰起来——“道法自然,非攻非守”“心不妄动,方得始终”,可他呢?

他守不住道观,护不住小茜,连师傅留下的道经都差点弄丢,现在更是像条丧家之犬,躲在崖底不敢出去。

风穿过崖壁的缝隙,带来远处的狼嚎。

小道士摸出怀里的青布鞋,鞋已经湿透了,布面皱得像张老脸。

他想起小茜把鞋塞给他时的样子,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说“师兄要是想我了,就看看这只鞋,我很快就回来”。

可她再也没回来,连她的玉坠都被秦鹤碾成了碎渣,散在破庙的灰烬里。

“我是不是错了?”

他对着夜空轻声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如果当初他没有下山找小茜,如果当初他能早点发现秦鹤的阴谋,如果当初他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师傅不会死,道观不会烧,小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尸骨都找不到。

疯癫的情绪又开始翻涌,像涨潮的海水,要把他吞没。

他的眼前闪过秦鹤狞笑的脸,闪过小茜绝望的眼神,闪过师傅倒在火海里的背影,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扎着他的太阳穴,让他忍不住用头去撞巨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撞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道士猛地抬头,看见阿竹提着灯笼站在溪边,她的左臂还缠着绷带,脸上沾着泥,却依旧笑得很坚定。

“巡抚的人已经把鹰嘴崖围了,秦鹤跑不掉的。”

她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是她父亲留下的金疮药,带着淡淡的薄荷味。

“我找了你三天,”阿竹的声音带着哽咽。

“崖顶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这里,我还以为……”

她没说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帮小道士处理右臂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小道士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阿竹的眼睛很亮,像小茜,却比小茜多了份沉稳。

他想起阿竹父亲的死,想起她为了报仇忍辱负重,想起她在秦府里为了掩护他被抓,突然觉得很愧疚。

他把自己的痛苦无限放大,却忽略了身边还有人在为他担心,还有人在和他一起对抗那些黑暗。

“秦鹤……”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他有没有说小茜的事?”

阿竹的动作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

是从秦鹤腰间扯下来的,刻着“镇”字,边缘还沾着点绿色的碎渣,是小茜玉坠的颜色。

“他招了,”阿竹的声音很低。

“小茜确实带着矿脉图去了省城,秦鹤派去的杀手……还没回来。”

小道士的心脏猛地一缩。没回来,意味着什么?

是杀手失败了,还是小茜……

他不敢想下去,只能紧紧攥着那块玉佩,指节泛白,连掌心的伤口裂开了都没察觉。

阿竹看出了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巡抚已经派人去省城接应了,我们只要在这里养好伤,就能去找她。”

她从灯笼里挑出根燃烧的灯芯,点燃了旁边的干柴,火光映在两人脸上,驱散了些崖底的寒意。

夜里,小道士靠在火堆旁,听着阿竹讲她父亲的事。

她说她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为了揭发知府和镇武堂的勾结,偷偷收集证据,却被秦鹤发现,用家人威胁他。

最后他宁愿自己死,也没交出证据,还把防御图和密信藏在了阿竹的棉袄里。

“我爹说,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

阿竹望着跳动的火苗,“就像你念想小茜和师傅,我念想我爹,这些念想,就是我们走下去的勇气。”

小道士的眼眶突然热了。

他想起师傅总说“道心即本心”,以前他不懂,现在才明白,他的道心,从来不是什么四大皆空,而是对小茜的承诺,对师傅的愧疚,对那些逝去之人的责任。

他可以疯,可以痛苦,可以双手沾满鲜血,但他不能放弃——放弃了,就真的对不起所有人了。

他摸出怀里的道经残页,借着火光一页页翻看。

在最底下的纸页里,他发现了个小小的夹层,里面藏着张折叠的纸。

是师傅画的矿脉图,标注的坐标和经文里的完全不一样,旁边还写着行小字:“茜丫头聪慧,此图交她,可保性命。”

原来师傅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小茜身上。

小道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图纸上,晕开了墨迹。

他想起小茜临走前的信,想起她留给他的青布鞋,想起她藏在剑穗里的平安符,突然觉得那些念想,像火堆一样,在他心里重新燃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阿竹帮小道士接好了脱臼的右臂,又用树皮做了个简单的夹板。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阿竹收拾着东西,“秦鹤的余党可能还在附近,不安全。”

小道士点点头,站起身。

虽然身体还很疼,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疯癫,多了份坚定和清醒。

他把道经残页和矿脉图小心地收进怀里,又将青布鞋揣好,最后看了眼崖顶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像藏着无数的秘密,也藏着他未完成的复仇和寻找。

“走吧。”他对阿竹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平静。

两人沿着溪边往崖外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道士的白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凌乱,反而多了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

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秦鹤的余党还在,省城的杀手还在,甚至可能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阴谋在等着他,但他不怕了。

因为他的道心,虽然有了裂痕,却依旧在跳动。就像崖底的这溪水,虽然曲折,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流淌,从未停下。

他摸了摸剑柄上的黑发,又摸了摸怀里的青布鞋,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茜,师傅,我会找到她,会完成你们的心愿,会让那些坏人付出代价。等着我。”

风穿过树林,带来远处的鸟鸣,清脆得像小茜小时候唱的歌。

小道士的脚步很慢,却一步比一步坚定,他的身影在晨光里渐渐远去,像一道重新燃起的光,照亮了这条布满荆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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