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夜追杀 疯火难抑(1 / 1)
官道上的月光像淬了冰,铺在辙痕累累的路面上,泛着冷冽的光。
小道士背着阿竹在林间穿行,她后肩的箭伤还在渗血,染红了他的破道袍,像朵开在枯草上的红菊。
怀里的道经残页硌着肋骨,书脊上的铜片随着脚步撞击胸膛,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师傅在耳边轻咳。
“他们追上来了。”阿竹的声音气若游丝。
小道士猛地停步,侧耳听着身后的动静:
马蹄踏碎枯枝的脆响,铁器摩擦的刺耳声,还有人低声咒骂着什么,口音里带着州府的油滑,和秦鹤身边的幕僚一个调调。
他把阿竹藏进掏空的老槐树洞里,洞口用藤蔓遮掩。
树芯里还留着去年山民储存的红薯,散发着甜霉味,让他想起小茜总在灶膛里埋的烤土豆,说“焦皮的才好吃”,结果每次都烫得直跺脚,把土豆塞给他吹凉。
“拿着这个。”他把青布鞋塞进阿竹手里,布面还带着体温。
“去省城找巡抚,就说矿脉图在……”话没说完,远处已传来弓弦震颤的声响。
小道士翻身跃上树桠,抽出剑的瞬间,月光恰好落在刃上,映出他眼底翻涌的红。
第一个杀手的喉咙被刺穿时,甚至没看清剑是从哪来的。
小道士像只夜行的枭,在枝桠间穿梭,重阳剑法的“随风摆柳”被他练得带着股鬼魅的狠劲,身形掠过之处,只留下簌簌掉落的槐叶和喷溅的血珠。
他的白发被风掀起,缠在带刺的枝条上,扯出细密的血痕,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剑招愈发凌厉。
“点子扎手!”有人嘶吼着放箭。
小道士踩着箭杆腾空,剑尖划过半空,将三支箭同时劈成两半。
他落在杀手堆里的刹那,突然瞥见其中一人腰间的红绳——那绳结打得和小茜发带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深得发黑,像是用血染成的。
“小茜……”他喃喃自语,剑招骤然失序。
记忆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小茜坐在道观的门槛上,把红绳缠在他手腕上,说“这样师兄就不会走丢了”;她蹲在溪边浣衣,红绳掉进水里,漂得老远,她追着喊“我的平安结”;最后是火海里,她的红绳缠在柴房的门闩上,像条求救的小蛇。
“抓住他!”杀手的长刀劈面而来。
小道士偏头躲开,脸颊被刀刃划开道血口,温热的液体流进嘴里,带着铁锈味。
他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剑身在月光下划出诡异的弧线,竟用刀柄砸碎了那杀手的膝盖,听着骨头碎裂的脆响,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阿竹在树洞里捂住嘴。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小道士,眼底的疯癫像烧起来的野火,把清明烧得干干净净。
那些被他打倒的杀手,有的被挑断了脚筋,有的被卸了下巴,全没了性命之忧,却都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这是重阳剑法里“制敌不杀敌”的路数,此刻却被他用成了最阴狠的折磨。
“秦鹤在哪?”小道士踩着个杀手的背,剑尖抵住他的后颈。
那人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地说:“堂……堂主在前面的破庙等着……说要亲手……亲手剜你的心……”
破庙的轮廓在林尽头显现,檐角的铜铃早被风吹断,只剩下根锈铁链在月光里摇晃。
小道士把剑插回鞘,拖着那杀手往前走,脚边的血痕蜿蜒曲折,像条红蛇钻进庙门。
他知道这是陷阱,却忍不住想进去——秦鹤敢用小茜当诱饵,就该尝尝心脏被攥碎的滋味。
庙内的香案上燃着三炷香,烟气缭绕中,秦鹤正用银簪挑着灯花。
他的左手搭在案几上,月牙形的疤在火光里泛着青,腕间的红绳结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刺痛了小道士的眼。
“你果然来了。”秦鹤笑得像只偷腥的猫,“那丫头的玉坠,你想不想要?”
他从袖中摸出个绿莹莹的东西,在火光里转了转——是小茜的平安坠,上面刻着的兔子耳朵缺了一角,是她小时候摔在石阶上磕的。
小道士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想起小茜总把这坠子藏在怀里,说“是娘留给我的念想”,有次他借去玩,不小心掉进溪里,被她追着打了半座山。
此刻这坠子在秦鹤指间转动,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她在哪?”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
秦鹤突然把坠子往地上一摔,用脚碾得粉碎:“早死了!扔在乱葬岗,现在怕是连骨头都被野狗啃光了!”
“啊——!”
小道士的剑出鞘时带起道白光,快得像道闪电。
秦鹤早有准备,侧身躲开的同时,墙上突然落下张网,缀满了倒钩,瞬间将小道士罩在里面。
他挥剑劈砍,网丝却越收越紧,倒钩刺进皮肉,疼得他眼前发黑。
“重阳剑法确实厉害,”秦鹤踱步过来,用靴尖踢着他的脸,“可惜练剑的是个疯子。”他蹲下身,扯住小道士的白发,凑近他耳边说:“你知道那丫头最后喊的是什么吗?她说‘师兄快来救我’,喊得嗓子都破了,可你在哪呢?”
小道士的瞳孔骤然收缩。
疯癫的火焰彻底吞噬了理智,他像头被激怒的野兽,竟硬生生挣断了网绳,带起的倒钩在身上撕开十几道血口。
秦鹤没料到他还有力气反抗,被撞得连连后退,案几上的油灯被打翻,火舌瞬间舔上了帷幔。
“把小茜还给我!”小道士嘶吼着扑上去,左手掐住秦鹤的脖子,右手去夺他腰间的佩刀。
刀刃划破掌心,鲜血滴在秦鹤的方胜纹衣袍上,晕开的形状竟像朵野菊——是小茜最喜欢的那种,能泡出清甜的茶。
秦鹤的脸涨得通红,却还在笑:“你杀了我,就永远别想知道矿脉图……”话没说完,就被小道士一拳砸在面门上,牙齿混着血喷出来。
两人在火海里滚打,撞翻了香案,撞倒了神像。
小道士的头发被火星燎得冒烟,却感觉不到疼,眼里只有秦鹤那张狞笑的脸,和小茜临死前绝望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他摸到块碎瓷片,想都没想就往秦鹤的疤上划去,听着他凄厉的惨叫,心里竟升起种扭曲的快意。
“师兄!”阿竹的声音突然从庙外传来,她举着火把站在门口,火光映出她身后的人影——是巡抚的兵,举着刀枪堵住了庙门。
秦鹤像是看到了救星,嘶喊着:“我是镇武堂堂主!快救我!”可那些兵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由小道士把瓷片刺进秦鹤的肩胛。
小道士突然停手。
他看着自己的手,沾满了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火光中,他仿佛看到师傅站在面前,手里举着戒尺,眼神失望又痛心;看到小茜躲在门后,捂着嘴哭,说“师兄变成坏人了”。
秦鹤趁机推开他,往庙后跑去。
小道士想追,却被阿竹拉住:“别追了!巡抚说留活口!”她指着秦鹤逃走的方向,那里早有弓箭手埋伏,“他跑不掉的。”
火越烧越大,房梁开始往下掉。
小道士望着秦鹤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很累。
他靠在残垣上,看着自己的血滴在地上,和秦鹤的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怀里的道经残页被火星燎了个角,他慌忙掏出来吹灭,指尖摸到书里夹着的东西——是片野菊花瓣,早就干透了,却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是去年秋天,小茜塞进书里的。
她说“给师兄的书添点颜色”,结果被师傅发现,笑着说“你们俩啊,迟早把道观烧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道观真的烧了,师傅真的没了,连那个总爱捣乱的小师妹,也真的回不来了。
“我们走吧。”阿竹扶着他往外走,他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她的衣袖。
庙外的月光很亮,照得地上的血痕清清楚楚,像条通往过去的路。
小道士回头望了眼燃烧的破庙,秦鹤的惨叫声渐渐远去,被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吞没。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他和小茜偷偷溜出观门,在溪边捉萤火虫,她说“萤火虫的光是星星掉下来的眼泪”。
现在星星的眼泪还在,只是捉萤火虫的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白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遮住了他的表情,只露出双空洞的眼睛,映着远处的火光,像两簇即将熄灭的余烬。
阿竹在他身边走着,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开口——有些伤口,只能靠时间慢慢愈合,而有些疯癫,或许永远都不会好。
官道上的月光依旧冰冷,只是此刻照在身上,竟有了丝暖意。
小道士摸了摸怀里的道经残页,那里藏着师傅的血,小茜的花瓣,还有他未完成的执念。
他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陷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疯魔,但只要这残页还在,他就必须走下去——为了师傅的嘱托,为了小茜的平安,也为了找回那个还没疯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