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寒雪离城 前路茫茫(1 / 1)
天还未亮透,襄阳城的轮廓便在雪雾中显出几分肃穆。郭府后院的梅树梢头挂着冰晶,小道士将最后一件行囊扎紧时,小茜正对着铜镜摆弄黄蓉送的玉镯,暖白的玉色衬得她皓腕如雪。
“该走了。”小道士背起装着干粮的包袱,里面还裹着郭靖赠予的两柄短剑——说是防身,剑鞘上的鲨鱼皮却崭新得发亮,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物件。
小茜把玉坠从领口拽出来,与玉镯并排贴着心口:“郭大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他是守城的主帅,怎么走得开。”小道士推开房门,冷冽的空气夹杂着雪粒涌进来,“郭夫人说蒙古兵这几日可能会有动作,咱们得在城门开第一拨时出去。”
穿过寂静的回廊,远远望见议事堂的窗纸透着微光。小道士知道,郭靖定是又彻夜未眠。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极了他们此刻跌宕的心绪。
“小道长,这边请。”守在角门的老仆早已备好马车,车辕上裹着防滑的麻布,“郭大侠吩咐了,让老奴送你们到北门外。”
小茜刚要抬脚上车,却被小道士拽住衣袖。他指了指车辙旁的脚印,雪地上有几枚深且凌乱的蹄印,边缘还沾着干涸的泥点——绝非郭府车马所有。
“老丈,这角门昨夜还有旁人来过?”小道士的指尖在蹄印边缘捻了捻,泥土里混着些细碎的马毛。
老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摆手道:“许是巡逻的兵爷吧,郭府周围夜里总有人守着。”
小道士没再追问,扶着小茜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瞥见老仆袖口露出的淤青,像是被人用力攥过的痕迹。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毡垫,却挡不住外面渐起的喧嚣,城门方向隐约传来号角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师兄,我怕。”小茜的手指抠着包袱上的绳结,指节泛白,“那蹄印看着像蒙古马,比咱们道观的矮脚马壮实多了。”
小道士将短剑从包袱里抽出,剑柄上的缠绳还带着新麻的气息:“别怕,有我在。”他忽然想起昨夜黄蓉塞给他的地图,边角处用朱砂画了个小小的叉,旁边注着“芦苇荡”三个字,此刻想来,那绝非普通的标记。
马车行至北街时,积雪已没过车轴。往日喧闹的早市如今只剩几个挑着菜担的农户,缩着脖子往城墙根下躲。穿铠甲的士兵提着长矛匆匆跑过,甲片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街巷里格外刺耳。
“让让!都让让!”两个兵卒推开围观的百姓,将一块木板钉在城墙上。小道士掀开车帘一角,见木板上贴着张画像,画中男子浓眉大眼,正是金刀门那个纨绔子弟王腾——画像右下角写着“悬赏缉拿”四个黑字,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气。
“这不是昨天在牢里跟咱们吵过架的家伙吗?”小茜凑过来,鼻尖几乎贴在车帘上,“他怎么成要犯了?”
小道士想起郭靖议事时的决绝,心里隐约有了答案。金刀门虽为忠烈之门,却架不住后人勾结蒙古细作——昨夜老仆袖口的淤青,恐怕就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马车刚拐过街角,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截住。五个穿着皮袍的汉子勒住缰绳,为首者脸上带着道刀疤,腰间的弯刀在雪光下闪着冷光。
“车里坐的可是郭府的贵客?”刀疤脸的目光扫过车辕上的郭府标记,语气里满是不善。
小道士攥紧短剑,正欲开口,却见小茜突然掀帘下车。她踮着脚打量那些汉子,忽然指着最矮的那个笑道:“你靴子里藏着的令牌,上面的狼头画得好丑。”
那汉子脸色骤变,手忙脚乱地去捂靴筒。刀疤脸见状低喝一声,弯刀瞬间出鞘,带着寒风劈向小茜面门。
小道士只觉眼前一花,小茜已踩着车辕跃起,腰间的玉坠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她并未动用真气,只是借着下落的势头踹向刀疤脸的手腕,动作竟有几分郭靖拳术的刚劲。
“当啷”一声,弯刀掉在雪地里。小茜落地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撞上马桩,却被小道士伸手揽住腰。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叠,呼吸相闻的瞬间,小茜突然红了脸。
“点子扎手,撤!”刀疤脸捂着发麻的手腕,翻身上马时还不忘撂下句狠话,“别以为出了襄阳城就安全了,蒙古大营的刀,可不认什么郭大侠的面子!”
马蹄声渐远,小道士才发现小茜的手心全是冷汗。他刚要说话,却见老仆瘫坐在雪地里,指着城墙方向颤声道:“狼烟……狼烟起来了!”
抬头望去,北门外的烽火台果然升起股黑烟,在铅灰色的天空中格外扎眼。城门处传来震天的鼓声,守兵的呐喊声、百姓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像口被敲碎的巨钟,在每个人的耳膜上震荡。
“老丈,我们自己走就行。”小道士将两锭银子塞进老仆手里,“您快回府报信,就说蒙古细作在北街出没。”
老仆千恩万谢地驾车离去,小茜却望着烽火台发怔:“郭大侠他们……”
“他们会守住的。”小道士拉起她的手往城外跑,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别给他们添乱。”
北门的吊桥正在升起,守兵见他们穿着郭府的衣物,连忙放下踏板。小道士冲过去时,恰好撞见一队骑兵从城外冲来,为首的银甲将军勒住马,竟是郭芙。
“你们怎么才出来?”郭芙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还挂着血迹,“我奉爹爹之命送你们到芦苇荡,那里有船等你们。”
小茜盯着她甲胄上的箭孔:“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郭芙调转马头,语气却软了些,“蒙古前锋已经过了护城河,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骑兵踏着积雪前行,马蹄溅起的雪沫打在小道士的道袍上。郭芙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他忽然想起昨夜郭靖说的话——“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原来这股执拗,是会刻在骨子里的。
行至芦苇荡时,晨雾正浓。枯黄的苇秆上挂着冰凌,踩上去咔嚓作响。郭芙指着泊在岸边的乌篷船:“张舵工会送你们到汉水上游,过了那里,蒙古兵就少了。”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娘做的馓子,路上垫垫饥。”
小茜接过纸包时,指尖触到郭芙掌心的茧子,比小道士练剑磨出的还要厚。
“郭姑娘不跟我们走吗?”小茜轻声问。
郭芙笑了笑,长枪在雪地上顿出个浅坑:“我得回去帮爹爹守城。”她的目光落在小茜腰间的玉坠上,忽然叹了口气,“我妹妹要是还在,定是跟你投缘的年纪。”
船桨搅动河水的声音响起时,小道士回头望见郭芙正策马往回走,银甲在雾中渐渐变成个小点。芦苇荡深处传来野鸭的惊飞声,小茜忽然把脸埋进他的肩头,带着哭腔道:“他们会不会有事?”
“会没事的。”小道士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望向襄阳城的方向。那里的狼烟已连成一片,像条吞噬天空的黑龙。他知道,郭芙转身的瞬间,就没想过回头。
船行至正午,张舵工掀开舱帘送来热汤,粗瓷碗里飘着几片青菜叶。“前面就是险滩了,得下船走一段。”老舵工的手冻得通红,指节上缠着布条,“昨儿个有蒙古兵在滩头设卡,你们得从林子绕过去。”
小茜捧着汤碗,忽然指着水底惊呼:“好多鱼!”
清澈的河水里,十几条银鳞鱼正顺着水流游动,竟在船尾排成整齐的队列。小道士想起她小时候能指挥黄鼠狼的本事,心里泛起阵暖意——哪怕身处乱世,她总能找到些旁人看不见的生机。
上岸时,积雪没到膝盖。小茜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忽然在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树洞里藏着个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几件小孩的棉衣,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匆忙缝制的。
“是逃难的百姓留下的吧。”小道士把棉衣重新包好,“说不定还会回来取。”
小茜却指着树洞深处:“里面有东西在发光。”
伸手摸去,指尖触到块冰凉的金属。拽出来一看,竟是枚铜制的令牌,正面刻着“襄阳守军”四个字,背面却铸着个狼头——与早上那伙蒙古细作靴子里的令牌一模一样。
“这是……”小茜的声音有些发颤。
小道士将令牌揣进怀里,拉着她往林子深处走:“别声张。这林子恐怕不止我们俩。”
夕阳西斜时,他们在林中空地发现了处废弃的猎户小屋。屋顶的茅草虽破,却能遮雪。小道士生起篝火,火光映着墙上悬挂的兽皮,狐狸、野兔、野猪……仿佛能听见往日猎人饮酒谈天的喧闹。
“师兄,你说郭大侠他们能守住襄阳吗?”小茜往火堆里添着柴,火星溅在她的发梢上。
小道士从包袱里取出那两柄短剑,在火上烤了烤,剑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有人还在守,就不算输。”他忽然想起老道士说过的话,“师傅总说,天地万物都有定数,但人活着,就是要跟定数较较劲。”
小茜把脸凑近火堆,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雪粒:“那我们以后还能回襄阳吗?”
“能。”小道士的目光落在她心口的玉坠上,那里正随着呼吸起伏,“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就回来看看。看郭大侠种的红梅,吃郭夫人做的桂花糕。”
夜深时,风雪敲打着木屋的门板。小茜蜷缩在火堆旁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馓子。小道士借着月光打磨短剑,刀刃映出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庞。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他握紧剑柄,将小茜往火堆内侧挪了挪——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他总得护着这束在乱世里,依然敢肆意发光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