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异兆初显 有口难开(1 / 1)
后半夜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小道士被门板的吱呀声惊醒时,火堆已只剩暗红的余烬。
小茜蜷缩在草堆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竟泛着层近乎透明的白。
不是什么奇异的银光,只是雪光反射在她过于苍白的皮肤上,像极了道观后山那株罕见的白梅。
他蹑手蹑脚地添了些干柴,火星噼啪爆开的瞬间,小茜忽然睁开眼。
她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黑,望着木屋横梁上的裂纹,眼神空濛得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做噩梦了?”
小道士往火堆里塞了块松脂,火苗腾地窜起,映得她脸颊忽明忽暗。
这松脂是去年在崖壁上采的,老道士说烧着能安神,此刻倒真驱散了些寒意。
小茜摇摇头,缓缓抬起手。
她的指尖离火苗还有半尺远,那些跳动的火焰却微微晃了晃,像是被气流扰动。
这不是什么法术,小道士知道,她从小体温就比常人高些,冬天凑近火堆时,火苗总会这般轻轻摇曳。
“师兄你看。”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火苗在躲我。”
小道士笑了笑,把她的手往回拉了拉:
“是风在动。你忘了师傅说的,万物皆有气,风动带动火动,哪是什么躲不躲的。”
他刻意说得平淡,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方才那火苗晃动的弧度,确实比寻常风动更有规律。
小茜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
她自记事起就在道观长大,老道士说她是襁褓里被遗弃在观门口的,裹着块绣着半朵桃花的旧布。
此刻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让她想起三岁那年发高烧,小道士整夜把她的手揣在怀里焐着的暖意。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小茜忽然抓住他的手,掌心的冷汗浸得他手背上的冻疮有些发疼,
“梦里我站在空荡荡的观门口,桃花落了满地,却看不见你和师傅。”
小道士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
那是常年跟着他劈柴、搓草绳磨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模样。
“梦都是反的。”他说得笃定,
“等过了汉水,咱们就找个暖和的镇子歇脚,我给你买糖画吃,要那种最大的凤凰造型,像去年下山时看见的那样。”
“嗯。”
小茜点点头,眼睛却望着窗外漆黑的林子,
“师兄,你说人会不会记得上辈子的事?师傅总说我有时候说的话、做的事,不像个小孩子该有的。”
“师傅那是老糊涂了。”
小道士避开她的目光,去收拾地上的行囊,
“你就是你,是跟我一起在道观长大的小茜,哪来那么多上辈子。天亮咱们就得赶路,再睡会儿吧。”
他背对着她整理短剑时,没看见小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那里并没有什么淡金色的印记,只有道浅浅的疤痕。
是五岁那年爬树掏鸟窝摔的,小道士背着她跑了三里地才找到懂医的猎户,至今还留着点痕迹。
天光微亮时,林子里传来奇怪的鸟鸣。
不是寻常的晨啼,而是种尖锐的哨音,接连响了七声便戛然而止。
小茜猛地坐起身,眼神清明得不像刚睡醒:
“是山里的白脸山雀,这种鸟专在雪后觅食,平时很少见的。”
小道士掀开窗帘一角,果然看见只灰扑扑的山雀停在木屋的房檐上,喙里还叼着颗红果。
他刚要说话,却见那山雀突然振翅飞走,红果落在雪地里,滚到窗台下便不动了。
不是什么暗器,只是颗普通的山楂果。
“这附近该有农户。”
小道士把短剑插回鞘里,剑身的寒光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山雀敢这么近,定是常被人喂食。”
小茜却盯着那颗山楂果出神。
那果子红得发亮,表皮还挂着层薄冰,她忽然喃喃道:
“像道观后院那棵老山楂树结的果。每年霜降后,你总爬上去摘,说冻过的更甜。”
小道士的心微微一软。
那棵老山楂树是他记事起就有的,每年冬天,他都会摘满一筐,和小茜坐在灶台边烤着吃,果皮烤得焦脆,果肉酸中带甜,是道观里少有的滋味。
早饭时,小茜吃得很少,只是把馓子掰成小块喂给屋檐下的麻雀。
那些麻雀不怕人,争相落在她的肩头,其中一只灰雀竟衔来根羽毛,放在她的掌心。
羽毛灰白相间,是普通麻雀的尾羽,边缘还带着点磨损。
“是想跟咱们讨吃的呢。”
小道士认出这是常来道观偷食的那群麻雀,去年冬天大雪封山,还是他匀了半袋谷子才没让它们饿死,
“这些小东西记仇,也记恩。”
小茜把羽毛攥在手心,忽然站起身:
“我去趟林子,捡些枯枝回来,省得晚上柴火不够。”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小茜的笑容有些勉强,
“就在附近,我想自己走走,你把剩下的干粮收拾好。”
她转身走进林子时,步伐在积雪中留下深深的脚印,裙摆扫过的地方,枯黄的草叶上沾着些雪粒,并没有什么嫩芽冒出。
小道士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木屋,像怕走丢的孩子。
他终究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林子深处的雾气比别处浓,空气里弥漫着种松针的清香,是雪后常有的味道,并非什么奇异花香。
小茜站在块巨大的岩石前,岩石上没有什么符文,只有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是附近猎户用来标记猎物踪迹的,歪歪扭扭的像些符号。
没有什么白衣人从雾里走出,只有只松鼠从岩石后窜出来,叼着颗松果飞快地爬上树。
小茜蹲下身,看着岩石下的积雪,那里有几枚模糊的脚印,是成年男子的尺寸,鞋印边缘沾着些泥土,像是刚从山下上来。
小道士走过去时,小茜并没有惊讶,只是指着那些脚印轻声道:“
像是昨天在郭府见过的兵卒鞋印,这种鞋底带防滑钉的,只有守城的士兵才穿。”
“许是巡逻的兵丁路过。”
小道士蹲下身,用树枝拨开积雪,
“雪下得浅,脚印还没冻实,应该刚走没多久。”
“嗯。”小茜的眼眶有些红,
“我刚才在想,要是哪天你也像这样突然不见了,我该往哪找。”
“胡说什么。”小道士弹了下她的额头,
“从穿开裆裤就在一块,我能去哪?再说你路痴得很,离了我怕是连道观门都找不着。”
她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师兄,不管以后到了哪,你都不能丢下我。”
小道士的喉咙像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回抱住她。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心口的玉坠硌着他的肋骨,是他亲手雕刻的粗糙触感,绝不是什么神奇宝物。
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林叶的缝隙照下来,在雪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小茜突然指着天空笑起来:
“你看,是彩虹。”
雪后的天空湛蓝如洗,道淡淡的彩虹挂在树梢,是水汽折射阳光的寻常景象,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小道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回头时看见她的身影清晰地映在雪地上,穿着他缝补过的棉袄,鼻尖冻得通红。
“冷不冷?”
他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
小茜摇摇头,把脸埋进他的肩头:
“有师兄在,就不冷。”
彩虹渐渐淡去时,小道士牵着小茜往木屋走。
她的脚印深而清晰,与他的并排踩在雪地上,像两道永远不会分开的线。
周围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片带着冻土的枯草,没有什么嫩绿的青草,只有些顽强的蒲公英种子,在寒风里微微晃动。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小道士握紧了小茜的手。
他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雪,或许还有未知的波折,但只要身边牵着的这只手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回了木屋收拾好,咱们就过汉水。”
他低头看着小茜冻得通红的脸颊,“到了南边,就没有这么冷了。”
“嗯。”
小茜用力点头,掌心的麻雀羽毛被她攥得紧紧的,
“到了南边,咱们也种棵山楂树,像道观里的那样。”
“好。”小道士笑起来,拉着她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