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影少女 同路之路(1 / 1)
西郊的破庙梁上悬着半块蛛网,晨露顺着断墙的裂缝往下渗,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小道士攥着剑鞘站在门槛边,掌心的汗浸湿了缠在柄上的黑发——那缕发丝是昨夜从州府后墙退出来时,被瓦砾勾住扯断的,此刻像条活虫般硌得他心头发痒。
青影一闪,少女已立在神龛左侧的阴影里。
她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裙摆沾着草屑,手里拎着只竹篮,篮沿露出半截锈铁尺。
“我知道你在怀疑。”她先开了口,声音脆得像山涧的石子碰撞,“这是我爹生前用的量尺”。
小道士的目光落在铁尺上。
尺身刻着细密的刻度,末端嵌着枚铜钉,磨损得发亮。
这物件他在州府见过,那日从后窗瞥见知府案头,就摆着把一模一样的量尺。
“你爹是...”
“李墨。”“少女垂下眼,指尖划过尺上的铜钉,“三个月前死在盐商家那桩案子里。
他们说他通匪,可我藏在柜里看得清楚,是黑衣人杀了他。”
小道士的喉结动了动。
李墨这个名字,他昨夜在知府后堂听过。
当时那个黑衣人冷笑:“姓李的不识抬举,非要查什么账册,留着也是祸害。”原来那幕僚便是她父亲。
“他们不仅倒卖官粮,”阿竹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摊在神龛上,“还私藏赃物。
这是我从爹的账本上抄的,你看这处——”她指着其中一行字,“‘重阳观秘藏,值千金’”
重阳观。
小道士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他道观的本名,除了师徒三人,极少有人知道。
这行字下面还压着半张草图,画着个锁扣样式,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师傅书房里那个紫檀木匣的锁,里面装着那本《南华经》孤本。
“我爹说,”阿竹的声音发颤,
“秦鹤带人烧了重阳观,就是为了抢这本经。他们以为里面藏着前朝宝藏的地图,结果翻遍了废墟也没找到,就把气撒在附近的村民身上……”
小道士的耳边嗡嗡作响。
他想起那些被马蹄踏烂的野菊,想起集镇上老人们说的“前山那边死了好多人”,原来都是这些人干的。
师傅不是死于意外,是为了保护孤本,被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活活烧死的。
“小茜呢?”他突然抓住阿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他们有没有提到一个穿灰布裙的丫头?梳双丫髻,爱偷藏糖块……”
阿竹被他捏得生疼,却没挣扎,只是摇了摇头:
“没听说。但秦鹤的手下总在找一个‘跑掉的小丫头’,说她知道孤本藏在哪。三个月前他们去邻县搜过,杀了盐商家七口人,就因为盐商女儿跟那丫头身形像。”
盐商家灭门案。
小道士想起瘸子说的血书,想起那些被灭口的孩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松开手,后退半步,撞在神龛上,香炉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们连孩子都杀……”他喃喃自语,声音里的疯癫又开始冒头,眼神变得涣散,
“小茜不能死……她答应要给我带会飞的糖人……”
“喂!”阿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你清醒点!现在不是发疯的时候!”
小道士被她晃得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
他看着阿竹额角的汗,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拳头,突然想起小茜总爱揪着他的耳朵喊“师兄别犯傻”。
“对……不能疯……”
他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纸片,叠好塞进怀里,“孤本在哪?”
“秦鹤的鹰嘴崖总坛。”阿竹从神龛后拖出个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张地图,
“我爹生前画的,标着鹰嘴崖的密道。
他说秦鹤把最值钱的赃物都藏在那,包括没找到的孤本。”
地图上的鹰嘴崖被画成只展翅的鹰,利爪处标着个红点,旁边写着“水牢”。
小道士的指尖划过红点,想起师傅曾说过,观里的古井通着山外的暗河,或许孤本就藏在那附近。
“你想怎么做?”阿竹看着他,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坚定,
“秦鹤手下有上百人,个个带刀,还有知府的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小道士摸出怀里的青布鞋,指尖拂过上面的针脚。
小茜的字迹还留在布角,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被他摩挲得快要看不清了。
“杀了他们。”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把孤本拿回来,给师傅和你爹报仇。”
阿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
她打量着他的白发,他的破道袍,他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突然笑了:“我就知道没找错人。”
她从布包里掏出两把匕首,递给他一把:
“这是我爹的,淬了麻药,捅进皮肉里,半个时辰就瘫。”匕首的木柄上刻着个“廉”字,跟玉佩上的笔迹一样。
小道士接过匕首,掂量了一下,塞进靴筒。
他把剑从背上解下来,用阿竹给的布条重新缠好剑柄,将那块黑布片系在最显眼的地方。
“什么时候动身?”他问。
“今夜三更。”阿竹指着地图上的密道入口,
“这处瀑布后面有个山洞,能直通总坛后院。秦鹤每月十五都要去水牢‘赏宝’,那时守卫最松。”
小道士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块烧焦的铜烟杆。
烟杆的铜头被他磨得发亮,刻着的“守一”二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他把烟杆放在神龛上,对着那尊破神像拜了三拜。
“师傅,”他轻声说,像是在告别,“等我把孤本拿回来,就重建道观。”
阿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爹生前说的话:
“真正的勇敢不是不怕,是明明怕得发抖,还愿意往前走。”
她把那半块“廉”字玉佩解下来,塞进小道士手里:
“带着吧,我爹的魂会护着你。”
玉佩的裂痕硌着掌心,像块滚烫的烙铁。
小道士握紧玉佩,指尖触到阿竹残留的温度,突然想起小时候师傅带他和小茜下山,遇到暴风雨,三人挤在破庙里,师傅用体温给他们暖脚。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和他一起走这条路。
傍晚时分,两人分头下山。
阿竹去集镇买干粮和火折子,小道士则在山坳里练剑。
没有剑鞘束缚,剑身的寒光在暮色里格外刺眼。
他练的还是重阳剑法,却比往日更快更狠,“灵蛇出洞”带着破空的锐响,“金菊吐蕊”直刺岩石,溅起火星。
剑风扫过野菊丛,花瓣落了他一身,像小茜撒的那些。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看着落在剑上的黄花,突然想起小茜临走前的信:
“师兄要好好吃饭,别总想着练剑。”
他低头笑了笑,眼眶却湿了。
“等我。”他对着风说,“很快就去找你。”
三更的梆子声从集镇传来时,小道士和阿竹已经站在瀑布前。
水流砸在岩石上,溅起的水雾打湿了他们的头发,月光透过水幕,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跟紧我。”阿竹抹了把脸上的水,率先钻进瀑布后的山洞。
洞里很滑,长满了青苔,她显然来过不止一次,脚步轻快得像只鹿。
小道士跟在后面,剑穗上的黑布片在风里飘动。
洞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他想起道观的地窖,小时候他总跟小茜躲在那里偷吃师傅藏的蜜饯。
“前面就是总坛后院。”阿竹突然停下,指着前面的微光,
“秦鹤的书房在东南角,窗户对着老槐树,很好认。”
小道士点点头,抽出匕首咬在嘴里,拔出剑,剑身映着他的白发,像霜雪覆在刀锋上。
“记住,”阿竹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活着回来。”
他没说话,只是冲她举了举剑,然后像只黑豹般窜出洞口,融入后院的阴影里。
白发被夜风吹得贴在脸上,遮住了他的表情,只露出双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眼睛。
阿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槐树后,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爹,我替你报仇了。
她在心里说,然后转身走向守卫室的方向。
她要去放火,引开那些守卫,给小道士争取时间。
夜风吹过鹰嘴崖,带来远处的狼嚎。
总坛的灯笼在黑暗里晃悠,像鬼火。
小道士贴着墙根移动,剑鞘撞着石壁,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被风吹散。
他离秦鹤的书房越来越近,离真相越来越近,也离那个疯癫的自己越来越远。
从现在起,他不再是集镇上傻笑的疯道士,而是重阳观的最后一个道士,是来讨还血债的复仇者。
窗纸上映出个瘦高的人影,左手举着茶杯,手腕上的月牙疤在烛火下格外清晰。
小道士的心脏狂跳起来,握紧了剑柄上的黑布片,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