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鹰嘴崖险 旧物惊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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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嘴崖的晨雾裹着铁锈味,在嶙峋的怪石间翻涌。

小道士蹲在崖底的灌木丛里,望着头顶如刀削般的岩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阿竹递来半块干粮,粗粝的麦麸硌着掌心,像极了他昨晚磨剑时蹭到的铁屑。

“寨门在西南角的隘口,”

阿竹的声音压得极低,发梢还沾着晨露,

“辰时换岗,那时候守卫最松懈。”

她展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简易地图,是她父亲生前根据逃兵口述画的——当年她父亲为知府绘制鹰嘴崖防御图时,偷偷留了这份副本。

小道士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地牢”二字,那里被圈了个红圈。

阿竹说镇武堂的重要俘虏都关在那,说不定能找到见过小茜的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布鞋,布面被体温焐得发烫,仿佛能听见小茜的笑声从布纹里渗出来。

辰时的梆子声刚过,隘口的守卫果然打起了哈欠。

小道士和阿竹猫着腰,混在送粮的队伍后面。

赶车的老汉是阿竹找到的线人,他儿子去年被镇武堂抓去当壮丁,至今生死未卜。

此刻他鞭子甩得震天响,却在经过守卫时故意让车轮卡在石缝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磨蹭什么!”

一个满脸横肉的守卫踹了车辕一脚,腰间的佩刀撞在粮袋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的目光扫过小道士时顿了顿。

这白发汉子的眼神太静,静得像口深潭,不像个寻常的粮夫。

小道士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红。

他的手按在粮袋下的剑柄上,指腹蹭过缠着的黑发,那是从废墟里带出来的唯一念想。

就在守卫要伸手来掀粮袋的瞬间,阿竹突然“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怀里的药罐滚到守卫脚边,褐色的药汁溅了他一裤腿。

“不长眼的东西!”

守卫骂骂咧咧地后退,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

小道士趁机推着粮车往里冲,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混着他加速的心跳。

寨内比想象中更森严。

青石铺就的路上每隔十步就有个岗哨,黑衣人的方胜纹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小道士低着头,余光瞥见演武场上竖着十几根木桩,桩上绑着些衣衫褴褛的人,有个老汉的脸被打得血肉模糊,却还在嘶吼着什么,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器。

“那是反抗的山民,”

阿竹的声音带着颤抖,“我爹说镇武堂就靠这个立威。”

她拽了拽小道士的衣角,示意他往右侧的石阶走——地牢就在那里。

石阶湿滑得很,每级都长着青苔,像裹着层绿脓。

越往下走,霉味就越重,还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小道士的脚步顿了顿,他认出墙角的草。

那是道观后院特有的“还魂草”,耐旱,烧不死,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

他小时候总被这草割破手,小茜就把草叶揉碎了给他止血,说这是“师兄专用的金疮药”。

地牢的木门虚掩着,铁锁上锈迹斑斑。

小道士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他几欲作呕。

昏暗的光线下,十几间牢房里都塞满了人,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眼睛,和他当初救下的孩子们一模一样。

“又是来送死的?”最里面的牢房传来个沙哑的声音。

小道士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冲过去抓住铁栏,指节泛白:“你见过他们?穿黑衣服的?”

老妇笑了起来,笑声像破旧的风箱:“怎么没见过?他们把我儿子吊在树上烧,逼我说出祖传的矿脉图……”

她的手在石壁上摸索,那里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

“你看,这是我儿的名字……”

“这鞋……”老妇突然停止了笑,鼻尖使劲嗅了嗅,

“这布料是蜀锦,有个丫头被关在这里,也穿着这样的鞋。

她说她师兄会来救她,说他们埋了许愿牌在老槐树下……”

小道士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扑回铁栏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在哪?那丫头在哪?”

“被堂主带走了,”老妇的声音低了下去,

“说要送她去个好地方……那天她还把鞋里的香料塞给我,说能安神……”

香料。

小道士想起小茜总爱在鞋里塞晒干的野菊,说走夜路时能闻见香味壮胆。

他捡起地上的鞋,指尖拂过鞋底——那里果然有个小小的夹层,里面的干花早就碎了,却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竹脸色骤变:“不好,被发现了!”

她拉着小道士往牢房深处跑,那里有个废弃的排水口,是她父亲标注的逃生路线。

可已经晚了。

火把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们的箭尖都对准了小道士的胸口。

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的刀疤从额头延伸到下巴,手里的长刀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秦堂主果然没猜错,”独眼龙狞笑起来,

“真有鱼上钩。”他挥了挥手,弓箭手的弓弦绷得更紧,

“抓住这白发的,赏十两银子!”

小道士把阿竹护在身后,缓缓拔出剑。

剑身在昏暗里闪着寒光,剑柄上的黑发被风吹得飘动,像条不安分的蛇。

他想起师傅教的“老君拂尘”,本该是防守的招式,此刻却被他使出了横扫千军的狠劲。

剑光闪过,三支箭应声落地。

独眼龙没想到这疯癫的白发汉子竟有如此身手,愣了愣才喊道:“给我上!死活不论!”

箭矢如雨点般射来。

小道士拽着阿竹在牢房间穿梭,剑身在石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肩头中了一箭,鲜血瞬间染红了破衣,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一剑刺穿了冲在最前面的弓箭手的咽喉。

“师兄……”阿竹突然指着牢顶,声音带着惊恐。

小道士抬头,只见横梁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平安。

那是他教小茜刻的,她总说字如其人,要刻得方方正正才好看,结果自己刻得东倒西歪。

此刻这两个字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旁边还添了行小字:秦堂主说,等抓到你师兄,就把这字改成‘黄泉’。

“啊——!”

小道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所有的理智瞬间崩塌,疯癫的火焰吞噬了清明。

他的剑招变得毫无章法,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随风摆柳”的变式竟拧断了独眼龙的胳膊,“金菊吐蕊”直刺他的心脏,完全不顾及自身的防御。

阿竹吓得捂住嘴。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小道士,白发飞舞,眼底赤红,像头被激怒的狮子。

那些关于道观的回忆,关于小茜的思念,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不仅对着敌人,也在割裂他自己。

混乱中,小道士瞥见独眼龙腰间的玉佩——和秦鹤的一模一样,刻着个“镇”字。

他想起阿竹说的,镇武堂的人都戴着这样的玉佩,等级越高,玉质越好。

独眼龙的玉佩上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说!小茜在哪!”他一脚踩在独眼龙的胸口,剑尖抵住他的喉咙,声音冷得像冰。

独眼龙咳出一口血,却还在笑:

“那丫头?早就被堂主送给知府当玩物了……听说性子烈得很,被打断了腿还在骂……”

“噗嗤。”

剑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在狭小的地牢里格外清晰。

小道士拔出剑,鲜血溅了他满脸,像开了朵妖异的花。

他转身看着目瞪口呆的阿竹,眼神里的疯癫渐渐退去,只剩下空洞的疲惫。

“我们走。”他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排水口比想象中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小道士先把阿竹推了出去,自己则断后。

爬过黑漆漆的通道时,他的手摸到块布料。是从独眼龙身上刮下来的,黑得发亮,上面绣着方胜纹,和废墟里的布片一模一样。

他把布片塞进怀里,紧贴着青布鞋。

外面传来了鸟鸣,阳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在他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第阿竹在外面等他,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接下来去哪?”她问。

小道士望着鹰嘴崖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像藏着无数的秘密。

他想起老妇说的矿脉图,想起独眼龙提到的知府,想起横梁上被划烂的“平安”二字。

“去州府。”他说,声音里没有了疯癫,也没有了清明,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定,

“他们欠的,总要一一讨回来。”

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灵魂哀悼。

小道士的脚步很慢,却一步比一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他握紧了剑柄,转身朝着州府的方向走去,白发在风中飘动,像一面孤独的旗帜,在通往深渊的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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