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孤本线索 道经残页(1 / 1)
州府的夜裹着脂粉气,在青石板路上流淌。
小道士蹲在秦府后墙的老槐树上,望着檐角飞翘的鸱吻,指腹在剑鞘上反复摩挲。
阿竹递来的油布包硌着腰侧,里面是她父亲留下的撬锁工具,铜制的钩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当年小茜偷偷藏在他枕头下的捕蝉网。
“秦鹤今晚在府中宴客,”
阿竹的声音从树影里钻出来,发间还缠着从鹰嘴崖带出来的还魂草,
“亥时会去书房歇脚,那是他存放密件的时辰。”
她指尖划过树皮上的刻痕,是白日里侦查时做的记号——每道划痕代表一个守卫,最深的那道指向书房窗下的暗哨。
小道士的目光落在秦府西侧的阁楼,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声。
阿竹说那是秦鹤的藏娇楼,去年从鹰嘴崖送走的女子多半关在那里。
他摸了摸怀里的青布鞋,布面被汗水浸得发潮,仿佛能听见小茜被打断腿时的骂声,像根针似的扎着太阳穴。
亥时的更鼓声刚过,书房的烛火果然亮了。
小道士屏住呼吸,像片枯叶从槐树上飘落,足尖点过墙头的琉璃瓦,惊起几只栖息的夜鹭。
阿竹早已撬开侧门的铜锁,她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光晕里浮动的尘埃让他想起道观烧塌时的灰烬,呛得喉咙发紧。
走廊里的地砖铺得极讲究,每块都刻着方胜纹。
小道士踩在接缝处,鞋底的草绳磨出细碎的声响,混着远处宴席的笑闹声,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转过雕花木屏风时,他瞥见墙上挂着幅《江山图》,画中群山的轮廓竟与鹰嘴崖的地形重合,只是峰顶被添了座金殿,像用镇武堂的玉佩磨成的颜料画就。
“书房在左转第三间,”阿竹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尖冰凉,
“门口的铜鹤嘴里含着铃铛,得用匕首卡住机关。”
她从油布包里掏出片薄如蝉翼的钢片,是她父亲当年为知府修补文书时用的裁纸刀,此刻在月光下泛着青芒,映出两人紧绷的脸。
小道士接过钢片,指尖的老茧蹭过刃口。
他想起师傅教他削木剑时说的话:“利器要藏锋,就像真话要藏心。”
那时小茜总在旁边捣乱,把木屑撒进他的墨砚,说要“给师兄的字加点仙气”,结果被师傅罚抄《道德经》,却偷偷把墨汁抹在他的道袍上。
铜鹤的眼睛是两颗绿琉璃,在暗处闪着幽光。
小道士屏住呼吸,将钢片插进鹤喙的缝隙,只听“咔嗒”一声轻响,铃铛的舌片被稳稳卡住。
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血腥气,让他想起师傅书房里的龙涎香,只是那香气里从没有这般刺骨的冷。
书房比想象中简朴,除了满墙的书架,只有张紫檀木书桌。
小道士的目光扫过桌角的铜镇纸,上面刻着的“镇”字与独眼龙的玉佩如出一辙,只是笔画间嵌着些暗红的碎屑,像干涸的血渍。
阿竹正用钩子撬书桌的暗格,铜钩碰撞木头的声响让他心跳加速,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他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火光舔舐梁柱,每一声爆裂都像敲在太阳穴上。
“找到了!”阿竹的声音带着惊喜。
暗格里的木盒上了锁,却没贴封条,显然常被翻动。
小道士接过盒子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凹槽,形状竟与师傅书房里的《南华经》吻合。
他深吸一口气,用匕首挑开锁扣,里面铺着的黑绒布上,果然躺着半本烧焦的书。
书页边缘卷着焦痕,像被火舌舔过的蝶翼。
小道士颤抖着翻开,泛黄的宣纸上还留着师傅的批注,蝇头小楷里夹着几处被血浸透的晕染,最深的那处正好盖住“道法自然”四个字。
他的指腹抚过纸页,摸到个硬物——是片嵌在书脊里的铜片,刻着半朵方胜纹,与废墟里的布片能拼出完整的图案。
“这是镇武堂的信物,”阿竹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父亲说他们用这种铜片传递密令,每片都能拼出不同的纹路。”
她指着铜片背面的刻字,“‘戊’代表第五批被掳走的人,小茜很可能在其中。”
小道士的眼前突然炸开白光。
他想起师傅临终前把《南华经》塞进他怀里的触感,想起火海里那只推他出门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书脊的木屑。
原来他们烧道观不是为了抢书,是为了这枚藏在书里的铜片,为了师傅用毕生心血绘制的矿脉图——那些标注在经文批注里的朱砂点,根本不是释义,是通往深山银矿的坐标。
“呵……”他低低地笑出声,眼泪却顺着脸颊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三年来的疯癫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狰狞的礁石——他护不住师妹,救不了师傅,连他们用性命守护的秘密,都成了别人升官发财的筹码。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阿竹慌忙把残书塞进他怀里,自己则吹灭灯笼:“从后窗走,我引开他们!”
她抓起桌上的砚台朝门外掷去,墨汁泼在方胜纹地砖上,像朵骤然绽放的黑牡丹。
小道士翻身跃出窗台,靴底踩碎了窗外的兰草。
他听见阿竹被抓住时的喝骂声,混着秦鹤阴恻恻的笑:
“原来是李幕僚的千金,难怪对我府中这般熟悉。”
剑身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他想冲回去,却被怀中书页的重量拽住脚步——这是师傅留下的唯一念想,是小茜可能活着的证明。
他钻进巷弄时,听见秦鹤在身后喊:“把那白发道士的师妹带上来,让他听听熟人的声音!”
随即响起的哭喊声让他浑身一震,像被投入冰窖。
那声音太像小茜,带着被烙铁烫过的嘶哑,却在骂到“秦鹤你不得好死”时变了调,露出刻意模仿的破绽。
跑到护城河时,小道士才敢停下喘息。
他靠在斑驳的城墙上,掏出怀里的残书,借着月光一页页翻看。
在最后几页烧焦的纸缝里,他摸到块硬物——是师傅用鲜血写的“秦”字,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兔子,耳朵尖上沾着朱砂,像极了小茜总在他剑穗上系的红绒球。
“师傅……”他把书贴在脸上,粗糙的纸页蹭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那些批注里的朱砂点突然在眼前活了过来,连成条蜿蜒的线,终点正是鹰嘴崖的方向。
原来师傅早就知道矿脉的秘密,烧道观时故意把残书留给秦鹤,就是要让他们顺着错误的坐标去找,拖延时间让小茜带着真图逃走。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快亮了。
小道士把残书裹进油布,又将那枚方胜纹铜片塞进剑柄的缝隙,与小茜的黑发缠在一起。
他望着秦府的方向,那里灯火依旧,像只蛰伏的巨兽,等着将他吞噬。
“师兄!”阿竹的声音突然从桥洞下钻出来,她的左臂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红点,
“秦鹤说……说小茜带着真图去了省城,他正派杀手追杀!”
小道士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想起老妇说的“送她去个好地方”,想起独眼龙嘴里的“知府玩物”,原来都是秦鹤的圈套。
那些被送到藏娇楼的女子,不过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幌子,真正的目标始终是带着矿脉图的小茜。
“我们去省城。”他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剑身在晨光里闪着寒光,剑柄上的黑发被血浸得发黑,像条凝固的蛇。
护城河的水波里,映出个白发凌乱的身影。
小道士望着水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那双眼睛里燃着的火,既不是疯癫时的混沌,也不是复仇时的暴戾,而是种近乎虔诚的执念。
他不知道这场追逐何时是尽头,也不知道找到小茜时,自己是否还能认出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
但他别无选择。
怀里的道经残页还留着师傅的体温,像颗跳动的心脏。
小道士握紧剑柄,转身朝着东门走去,阿竹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被拉得很长,像两条被命运系在一起的线,一头连着鹰嘴崖的废墟,一头系着省城的未知。
风穿过城门洞,带来远处的船笛声。
小道士的脚步很快,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追赶着什么,又像在逃离着什么。
他知道秦鹤的杀手此刻一定就在身后,那些绣着方胜纹的黑衣,终将在某个路口与他狭路相逢,用鲜血来续写这本被烧焦的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