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纸扎人儿(1 / 1)
阿瑶想起昨夜那个吊轨的梦,殡仪馆这种地方,还是白天去得好,她撂下话,率先上了齐福的五菱宏光。
刚上车,齐福变宝似递上一堆吃食:韭菜盒子、油条、豆浆、水煎包……
“不合口味?”阿瑶只挑了杯豆浆,齐福有些讪讪。
墨镜后的目光复杂地闪了闪。
要不是墨镜挡着,齐福一定能看到她的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提醒他少吃些,有些道理,重要亲身体会才懂。
齐福也没强求,点火、挂挡,一气呵成,破旧的五菱宏光颠出了拖拉机的气势。
车子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城就往南边走,直奔云岭山脚。
刚入秋季,山脚下的晨雾还没散去,大片绿油油的玉米在雾里影影绰绰,风一吹就哗啦啦地响,像老人家说的鬼吹号子。
“吱……呲!”
急刹车让水煎包滚落车底。
“有、有只黑猫窜过去了……”齐福尴尬地说。
阿瑶四下张望,荒芜的乡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玉米地里穿着孝衣的老妪在烧纸,青烟漫进车窗的刹那,老妪冲她裂开黑洞洞的嘴。
“专心开车。”阿瑶咬着吸管升起车窗。
殡仪馆的轮廓在雾气中浮现时,齐福身子发冷,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天灵盖。
他主动挑起话题,也不指望阿瑶回答:“听说解放前这儿土匪横行,现在倒是清净了,就是......”
“山里有座鬼村。”阿瑶突然接话,”活物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出事当天,那个村子出奇的安静,附近村民觉得不对劲,第二天去查看时,一夜之间,人畜全无。”
齐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打哪听来的,听着怪瘆人的。”
“上山采药时,山里老人说的。”
阿瑶突然皱眉。
浓烈的尸臭排山倒海般袭来——溺亡的腥臊、焚尸的焦苦、病死的酸腐,万千死法在她脑海中炸开。
“到了。”
车轮碾过满地纸钱,停在灰墙高耸的殡仪馆前。
大门巍峨耸立,高高的门楼上挂着国徽,灰色的墙体肃穆庄重。
门卫室探出个青皮脑袋:“干什么的?证件。”
齐福降下车窗的同时,递上一个文件,上面“洛南市公安局”的红色章子异常醒目。
“直走左转,”青皮脑袋指着雾气深处,“行政楼找王馆长。”
阿瑶有些意外齐福的人脉。
转念一想,在尸体离奇失踪的大案面前,警方病急乱投医也不足为奇。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她无声嗤笑。
待回过神来,已站在馆长办公室。
王斌馆长身材魁梧,退伍军人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
“齐老板,好久不见。”他热情地握住齐福的手,握住阿瑶手的瞬间,心头猛地一颤。
这姑娘的手冰得像死人。
昨晚齐福说要带个行家来,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年轻姑娘。
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利落的黑色皮衣配半靴,浓密的长发如瀑垂落,素净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王斌暗自摇头。
漂亮是真漂亮,可惜了。
阿瑶知道馆长在想什么——这姑娘就该捧着咖啡,在写字楼里撩头发,而不是风尘仆仆来殡仪馆闻尸臭。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产科迎来,殡葬送往,不都是人生必经之事?
总得有人来做!
寒暄过后,三人直奔主题。
齐福开门见山:“外头传言太多,还请馆长说说具体情况。”
王斌重重叹了口气:“遗体送来后案子一直没破,家属不同意火化,就一直存放在冷库。本来相安无事,直到老赵发疯那天……”
他两鬓新添的白发格外刺眼:“城南灭门案的三具遗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唉!”王斌叹息一声,“遗体送来后案子一直破不了,亲属就不同意火化,我们只能一直放在冷库,之前也都好好的,直到那天老赵头疯了,我们一查看,才发现丢了三具遗体,正是城南灭门案的。”
家属连闹三天,殡仪馆理亏,却也无计可施。
阿瑶敏锐地抓住关键:“尸体确定是赵老头发疯当天丢的?”
这一问还真问到点子上了。
王斌眼神闪烁:“警方查了三个月监控,唯一异常就是四天前老赵发疯…总不能说是尸体自己跑了吧?”
阿瑶险些被气笑了。
推诿、甩锅,总之是将这笔烂账算到疯子头上了。
齐福适时打圆场:“不如让人带我们去冷库看看?”
王斌拨了内线出去。
不一会,来了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样子是实习入殓师,他领着两人往另一栋楼走去。
越往里走,越觉得冷气骇人。
“从这里进去,就是‘人生的最后一公里’,也是殡仪馆的主礼楼。”过拱形通道时,年轻人突然停步,惨白的灯光打在他青灰的脸上,“两位不用怕,里面还是很亮堂的。”
齐福硬着头皮走在最前。
虽说他也干的是“捞阴门”的营生,但他这个中介鲜少直接接触尸体。此刻为了面子,只能强撑。
走廊尽头的房间,摆着几副红色的纸棺材,齐福鬼使神差地探头一看——棺中尸体上半身嵌在水泥里,下半身已成肉泥,一颗爆出的眼球黏在水泥表面。
“操!”他踉跄后退两米多,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实习生淡定解释:“这是被水泥罐车压碎的,遗体是用铲子铲回来的,入殓师正在做特整,说白了就是拼骨塑形,让她走得好看点。”
阿瑶没理会这场闹剧,径直走向三号冷柜:“灭门案的尸体放在这里?”
话音刚落,阿瑶已经利落地躺进了三号冰柜。
\"这不合规矩!\":
“这位女士,这不合规矩,你快……”实习生急忙上前阻拦,却被齐福拦住,“她做事虽然有点奇怪,但肯定有她的道理,就躺一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密闭的冰柜里,刺骨的冷气四面而来。
出乎意料的是,柜内没有预想的尸臭,反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怪味,盖住了淡淡的陈年尸气。
几分钟后,阿瑶从容的冷柜中爬出,又检查了另外两个冷柜。当她指尖擦过柜底时,她一愣。
——这里面放的根本不是尸体。
脑子里快速将信息过滤了一遍,排除其他可能性后,尸体只能是解剖后,到送来殡仪馆的时间内丢地。
她忽然转头,看了眼墙上的值班表,问实习生:“当天是谁接收的尸体?今天在岗吗?”
实习生效率极高,不到五分钟李泉就推门而入,他穿着涤纶白色大褂,人长得不高,戴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李泉局促地坐在椅子上,食指推了鼻梁滑落的眼镜:“我就是负责当天遗体接运的李泉,您几位……”
“六月十七日下午三点二十分,”阿瑶直接打断,“三具尸体都是你经手的?有没有发现异常?比如体温或重量?”
李泉无意识地抠着裤缝:“我记得当天家属来了五位,两男三女,穿黑色行政夹克的老者应该是叔伯辈,他抱着冰棺不撒手,哭嚎声震得顶灯都在晃悠。”
“搬运遗体时……”李泉突然打了个寒颤,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三具遗体都盖着白布,现场太乱,我根本没细看,不会是那时就……”
阿瑶倏然起身,阴影刚好笼罩住李泉:“当时除了你,还有谁碰过尸体?”
“应、应该只有我。”李泉咽了口唾沫,“当时大厅里挤满了人,家属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根本顾不上。”
窗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
众人屏息看阿瑶,她却突然抬手遮住顶灯,整个面部陷入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的眼睛半瞎不瞎,能“见”常人所不能见,指尖从柜底蹭到的分明是......
“齐福。”她突然揪住他的后脖领往外拖,“去死者家!”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扎纸人?
怎么又是六门?她记得齐福说过,六门白家擅扎纸,难道......
但眼下还不能打草惊蛇。
齐福被一通生拉硬拽,脚下一绊差点摔了。
“你慢点,慢点,我自己走。”他心疼地扯着身上的始祖鸟外套,“你发现什么了?”
阿瑶斟酌了下,换个说法:“尸体根本没进过殡仪馆。”
“什么?”齐福大惊,慌乱下一脚踩死了刹车片,轮胎摩擦着乡间土路,荡起一阵尘土飞扬。
正想问怎么回事,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人还没走到田埂边,早上囫囵吞下的韭菜盒子、水煎包混着油条,在田埂边泼洒出一幅抽象派杰作。
齐福脑子一炸,终于明白,阿瑶早上为什么不吃东西了。
这一吐险些将胆汁吐出来,吐得他面色发白,脚步虚浮,他沉着脸上车,劈头就问:“你早知道我会吐?”
阿瑶瞥了眼被他吃空的塑料袋:“我劝你你会听?”
齐福一噎,让他浪费不如杀了他。
“算了,你……”他狠狠剜了一眼阿瑶,转而追问,“你说尸体没进殡仪馆是什么意思??”
阿瑶言简意赅:“字面意思,冰柜里没有尸臭。”
齐福一边开车,一边分析:“法医验过尸,警方立了案,殡仪馆说收了尸,现在你又.....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百思不得其解,倒省了阿瑶编谎的功夫。
“去死者家看看就知道了。”
她酝酿了半天,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昨天你说六门秘术,和其他捞阴门有什么区别?”
提起六门,齐福顿时来了精神:“听过道家施术口诀吗?”
“天圆地方…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避,上灵三清,下应心灵,天清地灵。”阿瑶茫然,但这和六门有什么关系?”
“这就说来话长了。”齐福吧哒点了根烟,徐徐道来:
“‘天圆地方’是古人对天地的认知;
‘律令九章’原本是汉律,这里指代权威;
‘吾令下笔,万鬼伏藏’是说按规矩画符镇鬼;
‘三笔凶神避’喻示法力如祖师宝剑锋利;
‘三清’是元始、灵宝、道德三位天尊;
‘天清地灵’则是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
“中国不养闲神,各路门派都是请祖宗帮忙。”他吐了个烟圈,“但六门请祖宗可讲究了:一要血脉天赋,二要祠堂抓周由祖宗挑选。”
阿瑶顺势把话题往白家引:“那白家扎纸也能请祖宗?难道不是‘上扎童男童女,下糊宝马奔驰’?”
传统丧事,烧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纸货,那些童男童女糊得一个个鬼迷日眼的。
她在网上看过一个扎纸展,是器官捐献中心赞助,目的是破除传统习俗,以此慰藉器官捐赠者的家属。
那些扎纸精美绝伦,但远达不到以假乱真。
“你说六门白家扎纸啊……”
齐福挠挠头:“我太爷说民国那会儿,白家老太爷扎的牛能犁地,纸丫鬟会泡茶,但不能长久,用几个时辰就得半夜烧了。”
阿瑶佯装惊讶:“还能骗过活人眼睛?”
“何止!”齐福一个急转弯,车子拐上了一条无名路,“当年租界巡捕在青帮仓库查到‘军火’,当场毙了个大佬。”
车子一个颠簸,忽然碾过低洼,阿瑶的脑门“咚”地撞上车窗,齐福余光偷偷瞟了她一眼,却迟迟没见她发怒。
他继续说:“几年后,那大佬竟又现身,原来当初死的是白家扎的纸人。”
阿瑶假装半信半疑:“真不是障眼法?”
齐福心想这姑奶奶被撞傻了吧?也不关心关心自己的脑门,倒是一门心思听他讲起故事了。
“不是。”齐福又补了句,“那纸人做得分毫不差,中弹处还会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