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宵从海上来(中)(1 / 1)
白衣人微微动了一下,转过身来,韩彻睁大了眼睛像看他的模样,只看见他戴着幂篱,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露在外面。
白衣人道:“那我只好赌他会来了。”
声音嘶哑,听者不免皱眉。
何清旻问:“江湖上……有没有声音特别难听的人?”
韩彻无言以对。
何清旻点点头,也对,他都没有听说过的人,韩彻更是无从知晓了。
认出尹悼春的人显然不少,一楼的客人有悄悄离场的,也有低着头看鼻子的,别说抬头去看尹悼春,连白衣人都没有人看了——看他必然会看到尹悼春。
何清旻觉得很有意思。
尹悼春虽然因好酒色、易怒而凶名在外,但实际上手中并没有多少人命,不知道哪里来的谣言,说是她喜欢逮住盯着自己看的男人抓回去做面首折磨。实际上,尹悼春找人还是很挑的,无论身手如何相貌一定要好,而且只要年轻人,虽然身边经常换人,但都是你情我愿,并没有强迫之说。不知如何大部分江湖中人认为只要自己是男人就很危险,就会被尹悼春抓取做入幕之宾,竟然人人自危起来,久而久之,尹悼春的名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引人忌惮,直到现在竟然已经成为不敢直视的大恶人了。
有心叫韩彻不必这么小心翼翼,但还是没有出口,何清旻只叹气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位老爷子的寿宴一定更热闹。”
大厅的门又开了。
穿短褐的老人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肩膀上的猴子一蹦一蹦,拱手做辑。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走了半天才走到舞台底下。
“海老人?”韩彻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想通了,恐怕是店家没有办法,托人求到海老人身上救场。想到这里,面上不由得露出喜色,嘴角也浮起笑来,可那笑还没完全浮出来的时候,海老人的喉间浮现出一丝血痕,随即便倒了下去。
毫无预兆的倾倒使得他肩上的猴子慌了起来,叽叽喳喳地乱跳,海老人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手指也松开了绳子,那猴子在海老人胸口跳了几跳,拖着绳索尖叫着跑掉了。
没有人关心猴子跑去哪里。
白衣人此时已经擦去剑伤的血痕,收剑归鞘。
韩彻的笑容凝固在唇角,何清旻道:“好快的剑。”
的确很快。
甚至比原昶的剑还要快。
何清旻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和白衣人来比,究竟是谁的剑会更快一些。
“他不是海老人。”何清旻说着,对上韩彻的目光,解释道:“早先我就有些好奇了,这猴子看起来和他不是那么熟稔。”
韩彻并未注意过这一点,还觉得猴子在他肩上站着不动很亲密。
“我总觉得猴子有些怕他。”
韩彻脑子里乱成一团,“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何清旻微微笑了笑:“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又不是主角,暂且看戏罢了。
说来轻巧。
看戏是要戏票的。
戏票是要用钱去换的。
没有钱,那么就要付出一些相当的东西。
一场没有标价的戏,真的谁都敢看吗?
说不定这价格——是谁的命。
一楼的人瞬间已经散尽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舞台上两个站着的人和一具躺着的尸首。整个大堂静谧无声,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二楼和三楼有无数双偷窥的眼睛。
尹悼春娇声笑道:“海外仙客——果然名不虚传。”她话音未落,白衣人的剑鞘已经点在她的喉间,她轻轻地向旁一侧,顺手抚了抚鬓间的花枝,那剑鞘一击未中,仿佛长了眼睛一样跟着她,横切下来直削肩膀。尹悼春双膝微屈,仿佛行万福一般,那剑鞘又只擦着她的肩膀过去了。
“涟漪。”韩彻失声道:“这步法莫不是……涟漪?”继而喃喃道:“如觳皱波纹、如蜻蜓点水、如仙女凌波……故名为涟漪。”
说话间,舞台上已过了整整七招。不似生死之搏,而仿佛弥补没有按时表演胡姬的歌舞一般,尹悼春从白衣人出手开始便未曾还击,只一味躲闪,每一步都如舞蹈蹁跹袅娜,时时步摇轻颤,只看她半边脸,真个美不胜收。
何清旻微微蹙起眉。
尹悼春看似游刃有余,他却看得出她在用步法躲避的时候根本无暇出手,也就是说,她并没有真正的融会贯通,如今看起来姿态漂亮不过只是一时,只要她有丝毫松懈,败落是理所当然的。
败落。
何清旻的目光落在那柄长剑上。
白衣人是用剑的高手,当然,用剑的高手不必都用剑锋杀人,但一般来说,一个人的习惯是不会改变的。
比如说白衣人杀人的时候剑要出鞘。
既然杀“海老人”的时候剑要出鞘,那么没有理由对尹悼春的时候不出鞘。
除非,他根本不想杀尹悼春。
何清旻余光瞄着韩彻,见他沉浸在高手过招中如痴如醉,重新将注意力移到舞台上,果然,又二十余招,他已经清晰的看出尹悼春有些力不从心了。只见尹悼春纤腰微转,又一次沉肩转身,竟迅速后撤了几步,轻飘飘地落在台下,剑鞘紧追不舍,尹悼春忽然从袖口里抖出一条丝带来,那丝带有灵性一般,顺着剑鞘缠绕而上。
何清旻暗暗赞许,在和白衣人距离那么短的舞台上想要这样做并不容易,但尹悼春借着下跳的这片刻给了自己缓冲的时机,不再用“涟漪”斡旋,看起来毫不生硬,完全看不出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果然名不虚传。”韩彻深吸一口气,慨叹道:“虽然师父也经常会与我切磋一二,但多少都还是让着我,我在山西和各门派师兄弟、姐妹也都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说来惭愧,竟然没有和人生死相搏过。”
何清旻想了一想,“我也曾听闻韩兄大名,据说……”
韩彻没有等他说完,摆手道:“唉,贺兄弟有所不知,那些不过是学得些皮毛的山贼草寇,怎能与江湖豪杰相比较?”
何清旻不免有些想学着老人一样感慨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不一样”,转念一想,觉得也是件好事,微笑道:“韩兄过谦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剑鞘被丝带扯下,泛着青光的长剑在烛火的映照下散着寒光,尹悼春脱口道:“青冥剑?”
何清旻微微一怔。
白衣人哂笑道:“我还道你是个明白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尹悼春也不恼,只笑道:“我只听说过青冥剑‘如秋水泛波,青光闪闪’。”
白衣人道:“这样的剑可太多了,铁匠铺打出来的剑也能做到。”
三两句话下来,战意顿消,尹悼春将剑鞘从丝带里摘出来,从袖子里伸出柔夷,款款地递了过去,口中道:“不过我总没有说错,阁下是海外归客,此言不差吧?”
韩彻皱眉道:“胡说八道,青冥剑怎么能是铁匠铺打出来的?”
青冥剑的确是铁匠铺打出来的。
何清旻轻轻叹了口气,他还记得那所谓“青冥剑”的价格,算上精铁原料,总共花了三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