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少年唯好武(上)(1 / 1)
谢春晖感到难言的舒畅。
像是被捆了十天十夜的人突然被松绑,像是一年没洗澡的人突然被搓了个干干净净,像是憋了一整天的小解突然释放……
谢春晖可以想出一百零八个比喻。
虽然麻药的效果还在,但年二完全地解开了他的穴道是不争的事实。
顾不得年二还站在身旁,谢春晖喜形于色,被装扮成少女的面容增了三分艳色,更显得美貌不可方物。
比起谢春晖的轻松,若愚心下一紧,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含笑倚在窗边把玩着手中的团扇,状似不经意地睇着年二。
不对,有什么……不对!
若愚捏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心慌意乱。
韩彻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他都没有太睡好——自从他得知了冰窖里有福远镖局大小姐的尸身之后。
距离那一夜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无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人都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甚至连闲言碎语中都似乎刻意避开了这一环一样。就在昨天,代表福远镖局来祝寿的分舵主席鸿远带着寿礼上门,不知道私下有没有人和其通气,至少明面上没有人提起大小姐之死。
韩彻只觉得荒谬。
更荒谬的是甚至他自己也没有去告知席鸿远那夜的所见所闻。
一面为自己感到羞耻,一面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虚,他夜夜都等着何清旻前来,可是夜夜都没有等到。
韩彻长叹一声,推门而出。
剑名“七星”。
用剑的人被称为“七星剑”。
俗话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以武器为绰号,足以见这武器对人的意义。
很少有人不知道“七星剑”岑老爷子。
也很少有人知道剑为什么要叫七星剑。
或许知道的人曾经很多,但每一个知道的人都曾经见过七星剑的出鞘,换句话说,见过七星剑出鞘的人,很难活着再向别人讲述。
擦剑的人除外。
有些人会将兵器的保养交给剑僮,但岑老爷子不会。
他习武六十三年,用过的每一柄剑都是由自己亲手保养,尤其是这一柄七星剑,从他弱冠之年成名之际一直到现在,已经陪伴他走过了近五十个春秋,这漫长的时间里,岑老爷子每天清晨都像是抚摸初恋面庞的少年一样轻轻捧起七星剑,细细地用柔软的布巾擦拭过每一寸剑身。
剑长三尺,宽四寸,剑身七个宛如磕碰过一般的痕迹——这是锻造的过程中留下的,也是七星剑得名的真正由来。
锻造七星剑的是一位无名匠人,但七星剑的材料缺是传说中在天潭淬炼过的精金,匠人几乎用尽了生平所学,才勉勉强强将原石锻成材料,剑成当日,匠人费尽心血,呕血而亡。
岑老爷子在擦剑。
他的手已经不像五十年前一样修长光滑,但有些褶皱的皮肤下依旧像当年一样强劲有力。他仔仔细细地清理过七星剑的每一处,慢慢地归入剑鞘,系在腰间。他刚刚做完这一步,婢女敲门进来,温声道:“老爷,卯时了。”
六月初一,天朗气清,艳阳高照。
何清旻换了一身装扮。
月白色的绸衫毫无褶皱,从背后看虽然有些过于单薄消瘦但还算得上是挺拔,他把麻子洗了,又找白芸芸将脸、手都涂成蜡黄色,两颊点了些雀斑。白芸芸不愧妙手,几笔将他眉眼又改变了形状,揽镜自照,何清旻自己都没认出来镜中一脸病容耷眉拉眼的竟然是自己。
白芸芸中肯地评价:像是活不到过年的痨病鬼。
何清旻替她补充完整:像是活不到过年的、纨绔痨病鬼。
白芸芸将他再次审视一番,目光重点落在他的玉冠、玉佩、玉剑、玉扳指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还是有些重的,无论是头上的玉冠还是腰间装饰的不过一尺来长的玉剑。
病重的纨绔子弟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蘧润年落脚的酒店里,目睹着蘧润年带着两名少女用过早餐后向白鹤山庄的方向走去,便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软骨病少女的病情似乎好了很多,虽然还需要一旁的女子搀扶,但看起来似乎穴道被解开了,精神比以前好很多,唇角微微还带了些笑影。但扶着她的女子看似轻松眉眼间却略微带着些许愁意,何清旻不仅也随即凝神。
白鹤山庄西北的角门在大寿当天不是施粥,而是流水席。
流水席就摆在门内小花园中,长条桌凳拼了长长的一溜子,能容纳近百人,园子里临时搭了厨房等,忙得热火朝天。
这处并不需要请柬,年二带着若愚和谢春晖进门无人阻挠,过了一会儿何清旻紧跟着进去了,此时这处近乎于满席,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人。
小花园并不大,一时间塞得满满登登,放眼望去并没有找到蘧润年的身影,何清旻的视线落在了月亮门旁的守卫身上。
小花园是白鹤山庄的一部分,内部自然是通的,只是此处暂且作为设流水席的所在被人为隔开罢了。何清旻想着,不着痕迹地朝月亮门晃去,走近了才发现守卫已经断气,只是被人摆成站立抬头的姿势。
何清旻见无人注意这边,闪身进了门,一面思量这两个守卫的死因。二人都死而不倒,面对面站着,看似就像平时站岗一模一样,显然这与蘧润年的独门手法是分不开的。
因为早就探过的原因,何清旻可谓轻车熟路,这几日内受到邀请前来的宾客就有百多位,山庄里的仆婢也不能将每个人都一一认得,再加上何清旻坦然的模样,不少仆从路过时还纷纷向何清旻施礼。
何清旻心知蘧润年要闹事一定要到筵席上去,便直奔前厅,他知道今日的寿宴是要在前厅的空场上露天举办,也知道甚至还搭了棚子供客人游乐。
果不其然,除了四周的彩棚外,正前方搭了近两丈高的台子,两边设了两面大皮鼓,看起来竟然似擂台一般。何清旻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岑老爷子要用打擂台的方式来决选出幽州武林的下一位领袖吗?
宛如儿戏。
虽然心思不断,但何清旻并没有落下寻找,很快就在偏西的角落里看见了蘧润年和谢春晖,若愚却不知去了何处。
午时将至。
宾客陆续在指引下入席,何清旻看见不少熟悉的人——包括韩彻。
这几天他没有去找韩彻,因为没有丝毫收获,他相信身在局中的韩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想到这里,何清旻微微一哂,其实此时本来与他毫不相干,只是那红裙妙龄的少女令他想起一位甚至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的故人罢了。
午时已至。
岑老爷子在耿云涛等人的簇拥下登上高台。他走得很慢,一步走完才走下一步,姿态挺拔,不像是古稀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