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检察官的厨房与厨子的法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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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空气凝固得像结块的黄油。

“问题一。”

苏妍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程序启动般的冰冷机械感:“你,一个‘高级急诊医生’,如何在庭审当时,仅凭几张尸检照片——连尸检报告你都无权阅读——就敢断定陈勇家暴,推翻法医初检的结论?靠消毒水熏出来的眼力?”

她的尾音带着一丝冰棱般的尖锐,点明了林以凡急诊医生身份对“法医学”的冒犯。

林以凡咧嘴一笑,动作间带起囚服换下的便装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油烟味。

“苏大检察官,隔行如隔砧板。”

他手指在空气中比画着,像是在勾勒一块骨头的形状,神情带着厨师观察食材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屑:“低温慢烤,骨缝才显真章。高温快煎,骨头外头焦脆了,里头没准还是血丝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锁定苏妍:“陈小雨那孩子照片上,左耻骨的‘酱色’,太熟了!一看就不是新料。骨痂增生扭曲的幅度,像个揉坏了的油酥面团,这能是一天两天摔出来的?就算摔进炒锅里,姿势也没那么凑巧!”

“之前的就医记录查无此症,尸检粗看又漏了这道‘硬菜’…除了有人常年用‘手打牛肉丸’的力道精心伺候,你说还能是啥?”

这番用厨房术语颠覆专业领域的论述,说得理直气壮又荒谬得令人无从反驳。

苏妍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被水滴溅到的油锅边缘。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林以凡的结论,只是捏着钢笔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问题二。”

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却更沉,像闷烧的炭火:“林以凡,你手上握着周超的嫌疑证据,还有张妍熙搅浑水的可能。这种烫手山芋,你不自己砸出去搅翻天,反而送进我这口司法的大锅?”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带着检察官特有的、审视犯罪动机的穿透力。

“你就那么笃定,我这口锅里没有偷油的耗子?不怕我把它捂成馊汤剩饭?”

她故意将怀疑引向自身的立场。

林以凡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去,仿佛在品味一道复杂的菜。

“苏检,信任这玩意儿,有时候跟去新馆子一样。”

他摊了摊手,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坦然:“看再多点评,不如灶台前看一眼火候,案板上摸一把食材。食客把身家性命押给素昧平生的厨子,图的不是那点熟悉味儿,是知道那地界儿,是讲规矩的地盘儿。”

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司法这口锅,是老百姓案板上最后那道硬菜的门槛。锅要是都能随便掀翻,灶台都能随便炸…那人人自带砧板乱刀飞舞,这后厨还不乱了套?”

“你是守灶台看火候的,我这道‘菜’,认你这口锅。”

这番话,既是回答,也是试探,试探苏妍心中那把名为“正义”的秤砣是否还压得住秤杆子。

他将锅(司法)与灶(检方)隐喻玩得无比清晰,将责任和信任精准抛回。

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

苏妍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翻滚,最终归于一片深海般的沉静。

她拿起桌上的钢笔,指腹不经意地扫过笔身那个不起眼的划痕,那是许多年前某人留下的。

“最后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彻底沉了下来,褪去了所有官腔和试探,只剩下九载光阴沉淀下的痛楚与质问,直指核心:“为什么?为什么九年前那场宴席刚开个头,你就连人带灶台一起跑了?音讯全无,杳无音信?”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林以凡:“别跟我说张若薇!我现在问的是我们!你连张欠条都不打就离场,让我成了全场的笑柄!”

这是情感的最终清算。

坐在对面的林以凡——或者说,他身体里真正主导行动的地球灵魂——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撕裂般的痛苦波动来自意识深处某个角落。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心口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玩世不恭褪去,换上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声音低沉得像在报一道苦味菜的菜名。

“原因…就像灶台后面那块洗不掉的油污斑,刮不掉了。”

他复述着意识里那个残魂的要求:“不想提,也早该翻篇了。”

他顿了顿,迎着苏妍那双漂亮的足以勾魂摄魄、此刻却盛满冰霜的眸子,缓慢而清晰地说:“现在我是谁,你应该更清楚。我叫林以凡,但和你九年前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也指向那意识深处故意躲藏的灵魂,“他欠你的,我无能为力。我能告诉你的是,张若薇……是我这辈子自己选的‘主菜’,是坑也好,是祸也罢,这碗饭我端定了。灶台前站久了的人,闻得出油烟味也闻得出人情冷暖,我认她。”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苏检,案子多谢你撤得快。上次我踹除颤器那二十万块赔偿款,你看……算在‘新郎礼单’里成不?”

临走前的玩笑,刻意冲淡空气中沉重如铅的窒息感,却也带着明确的拒绝信号——彩礼免单,旧情一笔勾销。

他拉开门,办公室外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刺得苏妍微微眯了下眼。

“林以凡!”

她猛地喊住他。

他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钱,”

苏妍的声音已经恢复冰冷,只是仔细听,能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鼻音:“原告撤诉都不退诉讼费的。这就当……我的分手礼金吧。”

她用最冰冷的程序规定,给他和“过去”之间划上一条残酷而清晰的休止符。

门被轻轻带上。

苏妍靠在椅背上,挺直的腰背松懈了一丝丝,终于泄了力气。她的指尖依然紧紧捏着那枚冰凉的检徽,另一只手却已悄然抬起,用手背极其迅速地抹掉了眼角迅速蒸腾起又被强行压下的、极其微弱的湿意。

那支被他遗落九年的旧钢笔,静静躺在桌上“净土”的中心,笔尖泛着冷硬的光。

角落里卷宗的山峦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其中,隔绝了那扇门带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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