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震动(1 / 1)
一九一四年夏末,热风卷着黄土,刮过太行山麓,也将种种令人不安的传言,从潞城盆地吹向了毗邻的各县。
平遥县衙,后堂。
李景林知县端着茶杯,却半晌没喝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对面坐着的是县里负责治安的巡警队王队长,还有两个穿着绸衫、面色惶急的本地米商。
“李大人,您得拿个主意啊!”一个米商擦着额头的汗,“这半个月,往长治那边跑的脚夫、伙计,回来都跟中了邪似的!说那边…那边简直换了人间!”
“哦?都说些什么?”李景林放下茶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邪乎得很!”另一个米商抢着说,“说长治的林县长,手下的兵不是兵,是天兵天将!剿匪跟砍瓜切菜一样,把人头垒成了京观!这还不算,听说他们愣是把全县的盐卡、矿场、甚至大商号的护院,全给缴了械!一个不剩!富昌煤矿的侯老西,多横的人呐,听说直接被大兵从被窝里拖出来,矿场都充公了!”
王队长咳嗽一声,补充道:“大人,确有此事。我们安排在长治的眼线回报,如今长治境内,但凡是杆枪,都姓了林。警察局扩编了好几倍,全是精壮后生,穿着统一的新衣裳,配着快枪,在街上巡逻那架式…啧,比省城的巡警还威风。”
李景林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林永年就不怕引起哗变?不怕省里问罪?”
“哗变?”米商苦笑,“人家兵强马壮,刚杀了那么多土匪,杀气正盛,谁敢哗变?至于省里…眼线说,阎长官那边,屁都没放一个!”
李景林的心沉了下去。
他和平遥的几位士绅,名下也有两处小煤窑,靠着几十号护矿队维持着秩序和利益。长治这番动作,让他脊背发凉。
“还有更邪门的呢!”先前的米商压低声音,“都说长治那边开了天眼!土匪藏在哪个山坳坳里,他们都知道!还有人说,看见过他们家当兵的胳膊上架着鹰,那鹰比人都机灵,能送信!”
“妖言惑众!”李景林斥了一句,但语气并不坚决。他挥挥手让商人退下,独留下王队长。
“你怎么看?”他沉声问。
王队长一脸凝重:“大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长治这番动作,雷厉风行,背后必有依仗。阎长官的态度,很说明问题。咱们县怕是也得早做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李景林有些烦躁,“难道也学他林永年,把咱们那点看家护院的人都缴了?那些矿主、东家能答应?”
“恐怕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了。”王队长声音干涩,“长治离咱们就百十里地。他们今天能清理门户,明天万一觉得咱们平遥的匪患也需要清一清呢?就咱们巡警队这百十号老弱病残,几杆破枪,够人家塞牙缝吗?”
李景林顿时哑口无言,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忽然觉得,窗外平遥城熙攘的街道,似乎也不再那么安稳了。
汾州府(今汾阳),一家老字号酒坊后院。
几个来自不同县的商人围坐,气氛压抑。他们是做跨县生意的,消息最为灵通。
“刘兄,你刚从长治回来,那边真像传言那样?”一个来自介休的布商急切地问。
被称作刘兄的商人重重叹了口气,眼神还有些恍惚:“只真不假!我亲眼所见!他们新修的那条水泥路,平得像镜子,直通太原方向!路上跑的,全是拉着机器设备的大车,一眼望不到头!押车的兵,手里端的家伙,乌黑锃亮,一看就是洋货,比阎长官的亲兵装备还好!”
他灌了一口茶,压压惊:“我在那边想运批货,以前打点盐卡、过路费的钱,这次一分没花出去!为啥?沿途卡子全换了人!全是县衙直属的什么武装警察,规矩得很,只看路引,按章收费,多一个子儿都不要!可那眼神凌厉得很,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他们真把那些地头蛇全铲了?”布商难以置信。
“铲得干干净净!”刘兄一拍大腿,“侯老西就是榜样!现在长治地界上,说话算数的只有一家——县衙林家!做生意倒是痛快了,没那么多盘剥。可这心里就是不踏实!总觉得那林县长,手眼通天,心狠手辣,下一步不知要干什么。”
一个老成些的药材商沉吟道:“他搞这么大动静,又是剿匪,又是收权,还修路办厂,所图非小啊。咱们这些邻县的,怕是都要被他比下去了。”
众人默然。
他们都是精明人,自然明白。
一个高度集权、武力强盛、正在疯狂搞建设的长治,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迟早会影响到周边的格局。
资源、人流、甚至秩序,都会被吸过去。
“听说他们还在建什么军校?”有人小声问。
“可不是!规模不小!就在林家村那边。这是要自己培养军官啊!他想干什么?”
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但不安的情绪在弥漫。
以往大家半斤八两,都在混日子。
突然旁边冒出一个狠人,把规则彻底改变了,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所适从,以及一种隐隐的、被威胁的恐惧。
辽州(今左权)山区,一个小村落。
昏暗的油灯下,几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围坐,听着一个刚从长治逃回来的远亲讲述经历。
这远亲原是附近山里的一个小匪伙成员,侥幸在警备师的围剿中漏网。
“…根本不是打仗,是屠杀!”那逃匪脸上惊魂未定,“他们的枪打得准得很,隔着小二百步就能撂倒人!还有机枪!嗒嗒嗒…跟刮风一样,兄弟们成片倒下!领头的几个当家的,听说脑袋都被砍下来,送到长治县城门口挂起来了!”
猎户们听得脸色发白,倒吸凉气。
“狗剩,那你以后咋办?”一个老猎户问。
“还能咋办?这山头是没法待了!”狗剩哭丧着脸,“长治的兵太狠,而且邪门!躲在山洞里都能被他们找到!我打算往北边走走,看看能不能过安生日子。这长治周边,是不能再沾了。”
消息像风一样,在山区的匪伙间秘密传递。
长治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敲诈、偶尔下去“捞食”的富庶之地,而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武装到牙齿的恐怖巨兽。
一时间,靠近长治边境的几股土匪,要么远远遁走,要么人心惶惶,内部争吵是散伙还是死扛。
太原,督军府。
一份来自长治邻县的密报,放在了阎锡山的案头。
密报详细记述了林永年如何借剿匪胜势,以迅雷之势收缴全县武装,彻底掌控地方的过程,以及此举在周边各县引起的巨大震动和恐慌。
阎锡山看完,将密报轻轻放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太原城的景象。
秘书官小心翼翼地问:“督座,长治林县长此举,是否过于操切?邻县颇有微词,甚至有人状告到省府,言其擅动刀兵,形同割据…”
阎锡山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意味:
“微词?告状?让他们告去。林永年是在替我山西整肃地方,清除积弊。他用的,是剿匪的兵;清的,是匪患的根。有何不对?”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告诉那些告状的,有本事,他们也去剿几百个土匪给我看看!有本事,他们也把治下收拾得路不拾遗、政令畅通!自己没本事,还眼红别人干事?”
秘书官连忙低头:“是,卑职明白。”
“至于割据…”阎锡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长治越强,输出的粮食、税款、工业品就越多,这山西,终究还是姓阎嘛。”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