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搬空家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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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伯府。

周奎斜倚在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眯着眼,听着管家周安汇报着各处铺子的收益。

“……西城那家绸缎庄,上月盈利又涨了一成,几款苏杭新到的料子,那些官太太们抢着要,小的已经吩咐掌柜的,再多进些货,保管这个月还能再多赚些……”周安的声音带着谄媚。

周奎满意地捻着自己微胖的下巴,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嗯,不错,不错。还是你办事得力。”

他呷了口茶,正盘算着是不是再盘下东街那间铺面。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周奎的惬意。

一个药铺的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老……老爷!不……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周奎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茶盏,很是不悦:“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管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带着哭腔:

“老爷!少爷……少爷他……他把咱们京城所有十三家药铺的药材,回春堂、百草轩……全……全都搬空了!一味药都没留下啊!连……连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药童,一个不剩,全都带走了!说……说是要运到永定门外去救济那些……那些泥腿子!”

“什么?!”周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浑话!十三家药铺的药材?全都搬空了?他疯了不成!那些药材,有多少是御用的贡品!有多少是千金难求的珍品!他……他这是要拆我的台!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那可是他周家药材生意的根基!多少珍稀药材,多少年的积累!周奎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指着那管事,手指都在发抖:

“那个逆……逆子!他……他想干什么!周安,快,快派人去拦住那个逆子!不,我亲自去!”他气得浑身发抖,刚迈出一步。

又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是粮铺的大管事钱丰,比先前那个还要狼狈,几乎是哭嚎着扑倒在地,声音凄厉:

“老爷!老爷啊!更……更不得了了!少爷……少爷他把咱们七大粮仓的粮食……丰年仓、广积米行……除了……除了留给佃户们明年开春的种子,其余的,足足七万三千石粮食……全都……全都命人运出城外赈灾去了啊!一粒米都没给府里剩下啊,老爷!”

“七……七万三千石?”周奎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巨响,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身子晃了晃。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都走了调:“七万三千石?”

七万三千石粮食!那可是他周府上下嚼用十年的口粮!是他费尽心机,从牙缝里省出来,囤积起来的家底!是他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

“噗——”

周奎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咯咯作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爷!”

“快!快扶住老爷!”

管家周安和几个下人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周奎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睛向上翻着,指着门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逆子……败家子……我……我周家几十年积攒的家业……我的粮食……我的药……完了……全完了……”

双眼一翻,竟是气得直接昏厥了过去。

过了许久才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第一句话:

“快,被车,我要取见皇后娘娘!”

坤宁宫内,暖香袅袅。

周皇后端坐凤座,手中捧着一卷书,却并未翻动。

殿门轻启,内侍引着一人进来。

周奎一踏入殿内,尚未看清凤座上的人影,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老泪混着鼻涕瞬间淌了一脸:“皇后娘娘!娘娘啊!您可要为老臣,为周家做主啊!”

他伏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发颤,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

“周家……咱们周家……这次是真的要被那个……那个无法无天的逆子给彻底掏空了啊!老臣……老臣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没脸活了,真的没脸活了!”

周皇后将书卷轻轻搁在红木案上,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父亲先起来,有话慢慢说。究竟是何事,让父亲如此失态?”

周奎却不起身,依旧趴在地上,哭声更大了些,带着绝望的腔调:

“娘娘,您是不知道啊!那个孽障,那个孽障他……他竟然……”他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涕泪与灰尘,眼神惶恐,

“他把咱们家……咱们家在京城里,辛辛苦苦经营了多少年的十三家药铺!回春堂、百草轩、济世堂……那些可都是日进斗金的铺子啊!他……他竟然命人,把里面所有的药材,所有的啊!全都给搬空了!一根最贱的甘草都没留下!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连那些刚学徒的药童,一个不剩,全都被他拉到永定门外那个鬼地方去了!说……说是要给那些……那些臭烘烘的泥腿子治病!”

周皇后眉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声音依旧平稳:“父亲是说,涛儿将家中的药铺都动用了?为了救济城外的流民?”

“动用?娘娘,那哪里是动用!”周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那是搬空!是明抢!是败家啊!那些药材,您是知道的,有多少是精挑细选,预备着宫里贵人们用的?有多少是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千金难求的珍品!就说那几支老山参,还有那几匣子东阿的阿胶,那都是能救命的东西!他……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人给糟蹋了!他这是要把咱们周家的根都给刨了啊!这还不算最要命的,娘娘,这还不算啊……”

他像是想起了更让他肝胆俱裂的事情,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颤音,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抖得更厉害了:

“还有粮食!咱们家那七个大粮仓啊!丰年仓,广积米行……那里面存着的,可是咱们周家几代人,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省吃俭用才攒下的家底!是他爷爷,他太爷爷,辛辛苦苦一辈子传下来的!足足七万三千石粮食啊!娘娘!七万三千石!那个逆子,那个败家的东西,他竟然……竟然下令,除了给那些佃户们明年开春耕种留下的那丁点儿种子,其余的,一粒米都不许剩下,全都……全都让人运出城外,说要给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民熬粥喝!那可是够咱们府上上下下嚼用十年的粮食啊!”

周奎激动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凄厉得像夜枭哀鸣:

“他是不是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这是学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酸腐书生,沽名钓誉!他以为他是谁?散财的菩萨吗?他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娘娘,您想想,这么大的动静,京城里谁不知道?万一……万一因此惹出什么天大的祸端,被朝中那些平日里就眼红咱们周家,巴不得看咱们笑话的人抓到把柄,参咱们一本,说我们周家……说我们周家收买人心,图谋不轨……那……那我们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可就真的……真的要万劫不复了啊,娘娘!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就这么完了啊!您得管管他,您得拦着他啊!”

周皇后缓缓起身,凤袍的衣摆在地面上拖曳出细微的声响。她缓步走到周奎面前,亲自伸出手,轻柔却坚定地将他搀扶起来:“父亲,先起来。地上凉,仔细身子。”

周奎被女儿扶着,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身子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一时忘了哭泣,只是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儿,嘴里还在失魂落魄地喃喃:“完了……全完了啊……那可是七万多石粮食……还有那些药材……”

“父亲请宽心。”周皇后的声音依旧平和,仿佛殿外的喧嚣与父亲的惊恐都不能扰动她分毫,那平静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涛儿所为,本宫已经知晓了。”

周奎一听这话,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打了个激灵,眼睛又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娘娘,您……您知晓?您早就知晓了?那……那您怎么……怎么不拦着他啊!那是咱们周家的命根子啊!您怎么能……”

“父亲,”周皇后轻轻打断他,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周家如今贵为皇亲国戚,富贵已然到了顶峰。父亲以为,我们还需要那些黄白之物来做什么?用来彰显富贵?还是用来引人注目?”

周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急切地辩解:“可……可那些是咱们的根基啊!娘娘!没钱没粮,这心里头……它不踏实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什么最要紧?不就是钱粮吗?有了钱粮,咱们才能安稳度日,才能……”

周皇后微微摇头,扶着他在旁边的锦墩上缓缓坐下,动作依旧从容。“父亲此言,恕女儿不能苟同。如今这世道,父亲以为,什么才是真正的根基?是那些堆积如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财帛,还是民心所向,令名远扬?”

她没有等周奎回答,转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殿外那片灰蒙蒙的、看不透彻的天空。

“涛儿此举,在父亲看来,是散尽家财,是败家。但在本宫看来,实则是为周家积攒真正的阴德福报,是为周家铺设更长远的路。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父亲可知,如今京城脚下,永定门外,聚集了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不下数十万。这些人在寒风中嗷嗷待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若处置不当,一旦生乱,便是泼天的大祸。涛儿今日散尽家财,赈济灾民,亦是在为皇家分忧解难,为朝廷收拢那些即将离散的民心。这份功德,这份人心,父亲以为,比多少金银都来得实在?是不是更能保我周家长盛不衰?父亲的眼光,也该放得更长远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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