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败家子(1 / 1)

加入書籤

周奎呆呆地坐在锦墩上,听着女儿这一番话,脑子里乱哄哄的。

女儿说的道理,他似乎听懂了一些,又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是,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和堆积如山的粮食就这么打了水漂,他的心依旧像被无数把小刀子来回割着,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强自辩解道:“可……可是娘娘,那些流民……他们是死是活,跟咱们周家又有什么相干?朝廷不是有赈灾的衙门吗?自有那些官员去处置,哪里轮得到咱们家倾家荡产地去管这些闲事……”

“父亲。”周皇后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语气也重了几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父亲难道不懂吗?若大明江山真的……真的到了那一步,父亲以为,我们周家就算有再多的金山银山,又能保得住谁?又能守得住什么?”

周奎闻言,如同被惊雷劈中,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剑,直直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固执。不敢再接这个话头,仿佛再说下去,就会引来什么天大的灾祸。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周奎粗重的喘息声。

“唉……罢了,罢了。女儿你都这么说了,我……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他愿意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

嘴里依旧控制不住地小声嘟囔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是……我那些药材啊……那些粮食……那可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啊……就这么……唉……真是作孽啊……”

心痛,依旧是那种挖心掏肝般的痛楚,只是此刻,又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成国公府。

朱纯臣正与几位勋贵围炉饮酒,兽金炭在雕花铜炉中烧得正旺。

一个门下清客眉飞色舞地刚刚说完一段听来的“奇闻”,引得满堂哄笑。

朱纯臣端着酒杯,笑得身子直晃,杯中酒险些泼洒出来:

“痛快!当真是痛快!那周老抠,平日里想从他手里多拿一个铜板,比登天还难,恨不得一个钱掰成八瓣花。这回可好,养了个好儿子!一个‘散财仙童’!把他周家几辈子的积蓄,扬了个干干净净!哈哈,哈哈!”

兵部尚书张缙彦呷了口酒,放下杯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国公爷这话,下官也是刚从外面听了一耳朵。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知是真是假?”

朱纯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下嘴角:“真?比真金还真!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在南城兵马司混个差事,亲眼所见!十三家药铺啊,连根拔起!还有那七大粮仓,我的天,颗粒不剩!”

襄城伯李国桢闻言,也凑趣道:

“哦?竟有此事?下官还以为是市井传言,添油加醋呢。那周国丈,平日里见了咱们,哪次不是哭穷?说府里用度如何紧张,连圣上赏赐的那几亩薄田,都要亲自下田去盯着佃户,生怕少收了一斗一升的谷子。这回他那宝贝儿子,倒是替他‘慷慨解囊’了。”

张缙彦接过话头,语调中带着一丝玩味:

“慷慨解囊?李兄此言差矣。下官听闻,周国丈听闻此事之后,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厥过去了。啧啧,十三家药铺,七大粮仓,那得是多少年的家底?就这么着,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份‘豪气’,我等真是望尘莫及,望尘莫及啊。”摇着头,脸上却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旁边一位年轻些的侯爵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颇大:“豪气?我看是傻气!流芳百世?我看是遗臭万年!这张尚书,您说他厥过去了,可醒过来了?别真给气死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张缙彦摆摆手:“侯爷说笑了。据说是醒了,只是这会儿,怕是生不如死吧。那可是他周奎的命根子,比他亲爹娘还亲。”

朱纯臣又让人满上酒,大声道:“说得好!生不如死!那周老抠,一辈子就认得钱,认得粮。如今他儿子这么一闹,我看他那张老脸往哪儿搁!以后还怎么有脸出来见人!”

李国桢端起酒杯,朝朱纯臣敬了一下,眼神闪烁:“国公爷,下官倒是好奇,这周家大公子,为何突然行此惊人之举?莫不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想学前朝那些个大善人,给自己挣个好名声?只是这手法,未免也太……粗暴了些。”

年轻侯爵咂了咂嘴,一脸不屑:“什么高人指点!我看他是读书读傻了!真以为撒出去点钱粮,就能买个青史留名?

天真!愚蠢至极!如今这京城内外,乱糟糟的,缺的是他那点东西吗?我看他是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指不定是谁在背后撺掇,想看他周家的笑话呢!”

“侯爷此言有理,”张缙彦微微颔首,“这京城的水,深着呢。他一个毛头小子,骤然如此行事,确实蹊跷。只是,无论如何,周国丈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

朱纯臣又灌了一大口酒,脸上红光更盛,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快意:

“管他天真不天真!愚蠢不愚蠢!管他是不是被人当枪使!总之,周奎那张老脸,这回是彻底丢到家了!他那‘铁公鸡’的名声,算是坐实了,如今再配上他儿子这‘败家子’的行径,简直是天作之合!京城第一大笑话!我看往后几十年,这事儿都得让人挂在嘴边说!哈哈哈哈!”

“说的是,说的是!”

“国公爷此言甚是!来,为此等趣事,我等当浮一大白!”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推杯换盏,屋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紫禁城,乾清宫。

夜色已深,崇祯皇帝朱由检搁下朱笔,指节因长久用力而有些发白,显出几分青筋。

烛火摇曳,在他年轻却沟壑渐深的面庞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总是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内忧外患,国库空虚,桩桩件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步履无声,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心力交瘁的君主:

“陛下,夜深了,龙体要紧,该歇息了。”

崇祯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朱笔,殿内安静得只听见他略显沙哑的嗓音:

“王承恩,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他虽身处九重宫阙,却依靠王承恩和遍布京城的厂卫耳目,对宫外的大小事务了若指掌。

王承恩躬身,略微迟疑了一下:“回陛下,倒是有一件……趣事,与国丈府有些牵连。”

“哦?”崇祯略微抬了抬眼皮,眼神里总算有了些许波澜,不再是死水一潭的沉重,“周奎老丈人,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莫不是又在哪处田产上与人争执,或是克扣了哪个庄头的佃租?”

王承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古怪:“陛下,并非国丈。是……是国舅爷,周涛。”

“周涛?”崇祯猛地抬起头,烛光在他眼中跳动,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他能有什么事?除了斗鸡走狗,听戏捧角儿,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回陛下,国舅爷他……今日将国丈府名下的数家药铺和粮铺,都给……搬空了。”

崇祯的眉头皱了起来:“搬空了?什么意思?他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据说是……要去城外开设粥厂,赈济那些流民。”

崇祯的表情更是错愕:“赈济流民?他?周涛?”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全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王承恩躬身:“回陛下,千真万确。奴婢已命东厂厂卫细细查探过,绝无虚报。永定门外,周府的粮车、药车络绎不绝。据说嘉定伯为此气得在府里跳脚,当场就……就差点背过气去。几万石粮食,还有那些平日里有钱也未必能凑齐的药材,就这么流水似的送出去了。”

说到周奎差点气晕,王承恩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几万石粮食……”崇祯默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似乎在重新审视着什么。他拿起桌案上那份关于河南流民涌入京畿的奏报,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却又像是没有看进去。

“知道了,你退下吧。”崇祯摆了摆手。

王承恩躬身退出。乾清宫内又恢复了寂静,只余烛火哔剥。窗外夜色如墨,崇祯手中的奏报久久未曾翻动,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若有所思。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