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陈演捐款(1 / 1)
次日一早
陈府客厅,香炉里瑞脑的香气有些腻人。
周涛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目光落在主位上那位体态丰腴的吏部尚书陈演身上。
“陈大学士,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陈演脸上堆着笑,手捻着颌下微须:“周公子客气了,但说无妨。不知何事能让周公子亲自登门?”
“大学士说笑了。小子不过一介闲人,能有什么大事。倒是大学士,日理万机,为国操劳,小子心中素来敬佩。听闻大学士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京中百姓无不称颂,说您是真正的百官楷模。”
陈演干笑两声,心中那点不快略微舒坦了些,嘴上却道:“周公子谬赞了。老夫不过是尽些本分,谈不上什么楷模。公子今日前来,若有能帮得上忙的,老夫自当尽力。”
周涛放下茶盏:“大学士快人快语,小子也就不绕弯子了。如今京城外流民数十万,嗷嗷待哺,想必大学士也有所耳闻。小子不才,前些时日倾尽家财,勉力施粥赠药,奈何灾民实在太多,小子那点家当,不过是杯水车薪,眼看就要难以为继。”
他顿了顿,看向陈演:“故而,小子今日厚颜,想请大学士能念在这些灾民也是陛下子民的份上,慷慨解囊,捐助些许,以解燃眉之急。此举不仅能救活万千性命,也算是为大学士积些福德,彰显大学士的仁心。”
陈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捋胡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捐钱?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重重叹了口气,面露难色,仿佛当真愁肠百结:
“唉,周公子有此仁心,老夫深感欣慰,亦觉钦佩。只是……唉,不瞒公子说,老夫这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俸禄微薄,府上嚼用之人又多,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每日的开销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平日里同僚间的迎来送往,人情世故,处处都需要开销。老夫……实在是……捉襟见肘,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公子这份善心,老夫心领了,只是这银钱上,怕是帮不上什么大忙。”
“哦?大学士也捉襟见肘?”周涛故作讶异,那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这可真是奇了。小子还以为,似大学士这般位高权重,府中用度定然是宽裕得很。”
他眨了眨眼,话锋一转,慢悠悠地继续:“大学士此言,小子可就有些糊涂了。小子前几日偶然听闻,说那通州卫漕运码头旁,有几家新开的盐引铺子,生意做得是红红火火,日进斗金。还听说,那些铺子的东家,似乎……也姓陈?不知与大学士可有渊源?”
陈演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肥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勉强维持着镇定:“周公子从何处听来的这些市井传言?通州盐引,乃朝廷专营,岂容私人染指?至于那铺子东家姓陈,天下姓陈之人何其多也,怎能与老夫扯上关系?公子莫要听信小人搬弄是非。”
周涛笑了笑,不置可否:“或许是小子听岔了。不过,小子还听说另一桩趣事。吏部前些日子空出一个员外郎的肥缺,听闻是个油水颇丰的位置,引得不少人争相钻营。
后来,有人备了三千两雪花银,悄悄送到了某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府上,这才如愿以偿。大学士您执掌吏部,选贤任能,想必定是将那行贿之人连同银子一并轰出去了吧?此事,也算是为我等晚辈树立了一个清正廉洁的好榜样。”
“嗡!”陈演只觉脑中一声巨响,仿佛被重锤砸中,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额角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再也坐不住了。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他猛地一拍桌案,茶水四溅,声音却因底气不足而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周涛脸上的笑意不减,眼神却锐利起来,像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陈演心底:
“胡说?陈大学士,你我都是明白人,就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有些事,不上秤,它没四两重;可一旦摆上了秤,别说是万斤,就是十万斤也打不住。我今日客客气气地请您为国分忧,为民解难,您若是不愿意,也罢,小子也不强求。”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向一直默立在旁的林靖:“只是,改日再登门的,恐怕就不是我这个晚辈了,而是我这位表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林靖林大人。到时候,林大人恐怕就要带着缇骑驾帖,请大学士您去诏狱里喝杯茶,好好聊聊这些‘市井传言’和‘趣事’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靖,配合地向前一步,身形如松,目光如电。他身上那股锦衣卫特有的阴冷煞气,仿佛凝成了实质,扑面而来,让客厅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腰间悬挂的虽非制式绣春刀,但那鼓囊囊的形状,也足够令人心惊胆战。
陈演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手脚冰凉。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这周涛,这个败家子,他竟然……他竟然敢用锦衣卫来威胁朝廷大员!他疯了不成!
诏狱里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酷刑,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剥皮、抽肠、站笼……他只觉得两腿一软,几乎要从椅子上瘫倒下去,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周…周公子…”陈演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带着浓浓的恐惧,“误会…这…这都是天大的误会…老夫…老夫方才只是…只是与公子开个玩笑…玩笑罢了…”
他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乃是臣子应尽之本分,老夫岂有推辞之理?老夫…老夫愿意!愿意捐助!应当的!应当的!”
“哦?”周涛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又变得人畜无害,仿佛方才那番凌厉的言辞并非出自他口,
“大学士果然深明大义,高风亮节,小子佩服。不知大学士打算捐助多少银两,以表您这片赤诚之心呢?小子也好回去向家姐和陛下禀明,让圣上和娘娘也知晓大学士您的忠君爱民之情。”
陈演死死咬着牙,心如刀割,脸上的肥肉因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他知道今日若不大出血,恐怕难以善了。那通州盐引的利润,还有卖官鬻爵得来的银子,每一笔都是他费尽心机才弄到手的,如今却要被这小子一句话就敲去!
他心中权衡再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夫…老夫愿捐…五千两白银!以助公子赈济灾民!”
“五千两?”周涛摇了摇头,发出啧啧两声,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
“陈大学士,您这诚意…似乎不太够啊。据小子所知,单是那通州盐引一年的纯利,怕也不止这个数吧?还有那个员外郎的缺,行情再差,也不至于只有这点零头。您这五千两,莫不是在打发叫花子?小子若是将这个数目如实禀报上去,陛下和娘娘怕是会觉得大学士您心意不诚,敷衍塞责啊。到时候,万一圣上龙颜不悦,怪罪下来……”
陈演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随时都要爆裂开来。他知道周涛这是狮子大开口,但那些把柄捏在人家手里,他又能如何?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血丝,声音嘶哑地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一…一万两!周公子,老夫…老夫最多…最多只能拿出一万两白银!再多,府库可就真的要见底了!求公子高抬贵手,给老夫留条活路吧!”
周涛见火候已到,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语气也真诚了几分:“好!一万两!大学士果然是国之栋梁,深明大义!小子代城外数十万灾民,谢过大学士的慷慨!”
他话锋一转:“为免日后有所疏漏,也为了彰显大学士您的拳拳爱民之心,还请大学士立下一纸字据,写明自愿捐输白银一万两,三日之内送到永定门外粥棚总管李逸风李大人处。小子也好拿着大学士您的字据,去向其他同僚展示一番,让他们都来学学大学士您的榜样,一同为国分忧,岂不是一桩美谈?”
陈演只觉得眼前发黑,如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太师椅上。他知道,这字据一旦写下,便是铁证如山,日后想赖也赖不掉了。
他颤抖着手,在周涛那“友好”的注视和林靖那冰冷目光的“鼓励”下,哆哆嗦嗦地拿起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一张“自愿捐助”的字据,又颤巍巍地从袖中摸出私印,蘸了印泥,重重地盖了下去。许是太过紧张,那印泥都盖歪了,模糊了一片。
周涛上前一步,从陈演手中接过那张尚带着体温的字据,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多谢陈大学士慷慨解囊!大学士高义,小子定当铭记于心,并如实禀报家姐与陛下。小子就不多打扰大学士了,告辞!”
对着陈演拱了拱手,带着林靖,转身扬长而去,留下陈演一人在空荡荡的客厅内,面如死灰,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