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工开物(1 / 1)
京城,听雨轩雅间。
杯盏交错,酒酣耳热。
成国公朱纯臣放下酒杯,杯底在梨花木桌上磕出闷响:“那位周国舅,在西山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数万流民,说是挖宝,我看是想挖空他老子周奎的家底!挖得一干二净!”
户部尚书陈演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年轻人嘛,总有些异想天开的念头。只是这般挥霍,周国丈怕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倾家荡产,为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藏,嘿。”
温体仁端着茶盏,目光幽深:“哗众取宠罢了。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仗着国舅的身份,胡闹而已。想以此博取些名声,不值一提。”
他话锋一转:“只是,数万流民啸聚西山,终究是个隐患。此事,不可不防。如此多的人,一旦生乱……”
朱纯臣点头:“温阁老所言极是。我已经派人盯着了,日夜不休。若有异动,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也好早做准备。断不能让他们在京畿之地闹出事来。”
陈演附和:“是该如此。不过,说来也怪,这周国舅闹出这么大阵仗,宫里头,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娘娘,竟都毫无动静,连句斥责也无。这倒有些蹊跷。按理说,这等荒唐行径,宫中早该有话传出来了。”
温体仁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太安静了。这不符合常理。
“蹊跷?何止是蹊跷。陛下对此不闻不问,皇后娘娘也未曾降下只言片语。是放任自流,还是……另有深意?”
朱纯臣沉吟:“莫非是陛下对他已然失望透顶,懒得管教了?”
“或许。”温体仁放下茶盏,“也或许,这位年轻的国舅,与从前那个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有些不一样了。”
嘉定伯府,书房。
周涛对外界的纷纷扰扰置若罔闻,依旧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物资往西山运送。
铺开一张京畿舆图,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表兄。”
“有两个人,你务必尽快替我寻访到。”周涛的指尖停在舆图的两个点上,“一位是已致仕的前礼部尚书,徐光启徐阁老。你找到他时,务必客气,不可有丝毫失礼之处。”
顿了顿,指尖移向另一处:“另一位,是江西的一位举人,名叫宋应星。此人,或许声名不显,但于我而言,极为重要。寻访之时,同样要以礼相待。”
林靖凝神记下那两个名字和地点。
“公子,这两位……可是有什么急用?”
“急用?何止是急用。”周涛语气郑重,“此二人,若用之得当,可安邦,可兴国。寻到之后,不必声张,速来报我,我要亲自登门拜访。”
林靖心中微震。能得公子如此评价,这二人定非寻常之辈。
“林靖明白。即刻去办。”
徐府门前,周涛整了整衣冠。
林靖立于一旁,声音压得低:“公子,徐阁老此人,素来不喜交游,平日里更是闭门谢客。怕是不好见。”
周涛未答,上前轻叩门扉。
吱呀一声,老管家开了门,见到周涛一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恭敬,侧身引路:“国舅爷里面请。”
书房内,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旧书卷的气息。徐光启正伏在案上,笔走龙蛇,听闻脚步声,这才抬起头。见到周涛,他搁下了手中的狼毫。
“国舅爷大驾光临,老朽未能远迎,失礼了。”
周涛快步上前,深深一揖:“晚生周涛,冒昧前来拜访徐阁老,还望阁老恕罪。”
“国舅爷言重了,快请坐。”徐光启指了指一旁的梨花木椅,自己也缓缓落座。
周涛依言坐下,开门见山:“晚生久仰阁老大名,听闻阁老呕心沥血编撰《农政全书》,此书详尽实用,若能广布天下,于国于民,皆是功在千秋之举。百姓必能因此多几分收成,少受些饥馑之苦。”
徐光启闻言,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其中夹杂着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寥落。“国舅爷谬赞。不过是老朽将毕生所学,做些拾遗补阙的功夫罢了,些许浅见,何足挂齿。只是此书想要真正惠及万民,非一日之功,也非老朽一人之力可及啊。”
周涛并未立即接话,而是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几株在秋风中摇曳的枯荷,院中景致带着几分萧瑟。
“晚生今日前来,除了表达对阁老农学造诣的钦佩之外,实则晚生心中有一疑问,困扰已久,想向阁老请教。”
“国舅爷但讲无妨,老朽洗耳恭听。”
“阁老可知,近些年北方为何天灾频仍?旱灾、蝗灾、瘟疫接踵而至,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此景阁老想必亦有所闻。晚生斗胆猜测,此非寻常天灾,而是‘小冰河期’之兆。天地气机运转,自有其规律。若晚生所料不差,未来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我大明北方恐将持续干旱少雨,农事愈发艰难,饥馑之况,只会愈演愈烈。”
徐光启霍然从椅上站起,苍老的脸上满是惊容,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小冰河期?此是何说?国舅爷此言,可有实据?”
周涛语气沉重:“实据晚生尚无,仅为推测。但观近十年北方灾情,已现端倪。若此推测为真,则我大明最大的危机,非在边关,而在民生。百姓无粮可食,流离失所,最终必将揭竿而起,内乱不止。届时,纵有坚城利炮,又如何能抵御得了这滔滔民怨?”
“故而,晚生以为,当务之急,乃在于农事。若能推广高产耐旱的作物,改良耕种农具,使百姓在天灾之下,亦能有几分收成,不至于饿死,方是固本之策。”他转过身,从袖中取出几卷早已备好的图纸,在徐光启面前的书案上,一一展开。
“这是晚生平日里胡乱琢磨的一些农具改良之法,或可节省人力,提升田亩耕作之效,请阁老过目。”图纸上,新式犁铧、播种器具、水利灌溉的构造画得清晰明了。
徐光启俯下身,凑近细看。起初只是随意一瞥,渐渐地,他眼神变得专注起来,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口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嗯”、“唔”之声,手指更是在图纸上比比划划。
徐光启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惊叹:“这些农具……若真能制出,确是利农之器。”
“阁老所言极是。民生若能稍安,则流民可减。然,流民既已现,边患亦不可避。饥民流徙,内外勾连,边关之患,只会愈发猖獗。届时,火器之利,便不止于御敌于国门之外,更是保境安民,震慑宵小之关键!”
“晚生今日前来,除了农事,正是想求阁老出山,改良火器,再为我大明,为这军国大事,勉力一回。”
徐光启眉头微微蹙起,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叶,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国舅爷心系国事,老朽感佩。只是,火器之事,涉及军机,非同小可。老朽年事已高,精力早已不济,且久离兵事,对此道已然生疏。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婉拒。
周涛将农具图纸小心卷起,又从袖中取出另一卷图纸,在案上展开。
“此乃晚生对一些火器粗浅的改进想法,其中谬误之处甚多,还请阁老不吝斧正。”这一卷图纸上,火炮的铸造细节、铳身的膛线设计,以及弹药的配比,都用细密的线条和文字标注得清清楚楚。
徐光启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拿起一张火炮的图纸,凑到眼前,眼中此刻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手指在图纸上轻轻划过。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涛,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这些图纸……如此精妙,闻所未闻……国舅爷究竟从何处得来?”
周涛微微躬身:“不过是晚生平日里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异想天开罢了,让阁老见笑了。若阁老不嫌弃晚生这些想法粗鄙,晚生愿倾尽全力,支持阁老进行研究与试制,无论是农具改良,还是火器铸造,无论钱粮、人手,晚生绝无二话。”
徐光启将那些图纸小心翼翼地一张张卷起,紧紧地握在手中。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背,眼中那份老态龙钟似乎消散了不少。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竟有些哽咽,“老朽……老朽便再勉力一试!为我大明,为这天下苍生,老朽这条老命,便再折腾一回!”
和徐光启敲定推广土豆红薯玉米等作物,以及后续研究火器的相关事宜。
周涛起身告辞,直奔宋应星所住客栈。
马车抵达客栈。
周涛叩响了房门。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子声音。
片刻,房门打开,一个面容黝黑,身形略显清瘦,但目光却异常炯炯有神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门口。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涛,见其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随从,眼中露出一丝意外。
“足下是……?”
“在下周涛,冒昧前来打扰。敢问可是宋应星宋先生当面?”
那汉子点了点头:“正是在下。不知阁下寻宋某有何贵干?”他将周涛一行让进屋内。
房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磨得发亮的旧木桌,两把椅子,一张简陋的床铺,便是靠墙堆积如山的书稿和札记,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周涛的目光在那些散乱的手稿上扫过,随即径直走到桌前,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封面尚未题字,纸张边缘已有些磨损。他翻开几页,细细看了看。
“先生这部《天工开物》,晚生有幸拜读过几卷,当真是字字珠玑,惊为天人!此书若能刊行于世,实乃泽被后世,万世之功业!”
宋应星闻言,浑身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快步上前:“你……阁下怎知此书名讳?此书尚未誊写完毕,更未曾示人,你是如何得知的?”他语气中充满了警惕和疑惑。
“晚生也是机缘巧合,有幸得见先生散落在外的部分手稿。书中对百工技艺的阐述,从农桑水利到冶金制瓷,从舟车兵器到丹青火药,无不包罗万象,图文并茂,详尽实用,实乃富国强兵之宝典!晚生佩服之至!”
宋应星脸膛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既有被人赏识的激动,也有些许文人的局促与不安。“阁下过誉了。不过是些平日里走南闯北,所见所闻的随手记录,希望能为世人留下些许实用之学,免得那些精湛技艺失传罢了,当不得公子如此盛赞。”
周涛将手中的书稿轻轻放下,神情郑重地转向宋应星。
“先生可知,我在京郊西山,购下了一大片荒地?”
宋应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此事在下倒是略有耳闻。听闻京中皆传,国舅爷是得了什么藏宝图,要在西山……寻宝?”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