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炼钢成了(1 / 1)
嘉定伯府的清晨,难得的宁静。周涛破天荒地与周奎同坐一桌用早膳。
“涛儿啊,你那西山,每日里叮叮当当,到底在鼓捣些什么名堂?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淌,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周奎呷了口粥,又开始了他每日的必修课——唠叨。
“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儿子做事,有分寸。”周涛夹了个包子,有些心不在焉。他昨夜还在琢磨孙元化提出的几个火铳改进的难点,尤其是弹簧钢的韧性问题。
周奎还待再说,管家福伯引着一人匆匆进来,正是李逸风。李逸风满面红光,额角渗着汗,脚步都带着风。
“公子!公子!成了!成了!”
周涛“霍”的站起身,手中的包子都险些掉落:“什么成了?”
“钢!是钢!宋先生炼出来了!真正的好钢!”李逸风声音都有些发颤,激动得难以自持。
周涛只觉一股热流从头顶灌到脚底,方才周奎的唠叨、早膳的滋味,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一把抓住李逸风的胳膊:“当真?快,去西山!”
周奎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哎,涛儿,饭,饭还没吃完……”
回应他的,只有周涛和李逸风远去的急促背影。
西山,炼钢作坊。
炉火的余温尚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焦炭与金属混合的气息。
宋应星一身灰扑扑的匠人短打,脸上几道黑灰,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正指挥着几个匠人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新砌的炉子旁搬出一块半人高的铁锭,铁锭表面泛着与寻常生铁、熟铁截然不同的幽暗光泽。
“公子!”宋应星见到周涛,脚步匆匆迎上,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您来看!成了,总算是成了!依照您说的‘渗碳’之法,我们反复试了炉温,调整了风量,这一炉,出来的东西不一样了!”
他拿起一把大铁锤,指向那块钢锭:“公子,您瞧仔细了!”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贲张,卯足力气,狠狠一锤砸在钢锭的边角。
“当!”一声清越悠长的脆响,远非寻常砸铁的闷响可比。
钢锭纹丝不动,被锤击之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好钢!”周涛眼神一亮,快步上前。他伸手触摸那钢锭,入手冰凉坚硬,质感沉重。他又让匠人取来之前炼出的熟铁条和一块寻常市面上的铁块。
“公子,您再看这个。”宋应星先拿起那根熟铁条,将其架在两块垫石之间,举锤砸下。
“嘭!”熟铁条应声弯曲,向下凹陷了一大块。
“这便是寻常的熟铁,韧性有余,刚性不足。”宋应星放下弯曲的铁条,又拿起那块从市面上买来的铁块,同样架起。
“这市面上的铁,杂质多,发脆。”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锤。
“噗!”一声闷响,铁块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碎屑四溅,一块险些迸到李逸风脚下。
周涛点了点头,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宋先生,当真是辛苦你了。此钢的韧性如何?可曾试过反复锻打?”
“回公子,已经取了小块试过。让最好的师傅锻打,千锤百炼,依旧坚韧无比,远胜熟铁。而且,此钢能磨出极为锋利的刃口,吹毛断发亦非难事。只是……”宋应星略一沉吟,“眼下产量还是太低,这样一炉出来,能用的好钢,不过百十来斤。而且,废掉的料也不少。”
“无妨,万事开头难,能炼出来,便是天大的进展。”周涛心中已有计较,“逸风,去把孙元化先生请来,让他也看看这宝贝。”
不多时,孙元化脚步匆匆地赶到。一踏进作坊,目光便被那块与众不同的钢锭吸引,几步便冲到跟前。
“这……这是何物?与寻常铁锭大不相同!”
“孙先生,请看。”周涛示意。
孙元化俯身仔细观察,又伸手反复触摸钢锭表面,感受其质地。他眉头微蹙,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柄随身携带的短匕。这匕首乃是他用精铁亲自督造,锋利异常。他握紧匕首,对准钢锭用力一划。
“锵!”一串火星倏然闪过。
孙元化急忙拿起钢锭查看,上面只留下一道极浅极浅的白痕。而他手中的精铁匕首,刃口竟微微有些卷曲发钝。
孙元化倒抽一口凉气,脸上先是错愕,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好!好钢!此等钢材,闻所未闻!宋先生,这真是你们炼出来的?”
宋应星躬身道:“正是,多亏公子指点迷津。”
孙元化转向周涛,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周大人!若以此等钢材铸炮,炮身至少可减重三成,而坚固不减反增!炸膛之危,必能大大降低!若用以制作枪管,膛线便可刻得更为精细,火铳的射程、威力,皆可倍增!我大明火器,我大明火器……有望脱胎换骨啊!”他双手微微颤抖,几欲上前抚摸那块钢锭,仿佛看到了无数神兵利器。
周涛看着激动不已的宋应星、孙元化,还有一旁同样面露振奋的李逸风,沉声道:“钢既已成,这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如何量产,如何用好这钢。宋先生,孙先生,逸风,我有几个想法,想与诸位参详参详。”
他略作停顿,组织了一下言语,目光扫过三人:“其一,我称之为‘标准化’。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们日后生产的每一块钢锭,每一件火器,甚至火器上的每一个零件,都要力求规格、尺寸、材质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宋应星听罢,眉头微皱,眼神中带着困惑:“公子,‘标准化’?这……学生愚钝,这个‘标准’,是指……?”他看向那块新炼的钢锭,“每一块钢,都如这块一般?每一件火器,每一个……零件,都一模一样?”
周涛微微点头:“正是此意。譬如这火铳,它有多少部件?枪管、枪机、扳机、枪托……若是我们将每一个部件都定下一个精确的尺寸,一个明确的材质要求,然后,我们造出来的所有枪管,都和这个尺寸分毫不差,所有枪机,也都一模一样。这,便是标准化。”
宋应星面露难色,沉吟道:“公子,这……怕是不易。炼钢铸铁,全凭匠人手上功夫和眼力。同一炉出来的铁水,温度稍有偏差,冷却快慢不同,成品的性状便会有差异。便是同一位老师傅,倾尽心力,也难保每一锤下去力道都丝毫不爽,每一件成品都与上一件……全然相同。”
孙元化也接过话头,神情凝重:“宋先生所言极是。若是些许小件,如铳内的小巧机簧,或可勉力一试,反复打磨,力求相近。但若是炮管、枪身这等大件,动辄数尺之长,其内膛、外壁,要做到毫厘不爽的完全一致……这,这几乎是神乎其技,人力怕是难以企及。稍有不慎,尺寸偏了,非但无用,反成废品。”
周涛看着他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难,我知道。世上之事,哪有不难的?但诸位想一想,若是我们当真做到了,哪怕只是接近了。一支火铳,在阵前,一个小小的机件坏了,兵士该当如何?”
他目光扫过孙元化因思索而微微眯起的眼睛:“若我们库中,便有那成百上千一模一样的机件。只需从身旁取出一个,‘咔哒’一声换上,这铳,是不是立刻又能喷吐火舌,杀伤敌人?这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孙元化眼中骤然爆发出精光,他猛地一拍大腿:“卑职明白了!这意味着……意味着我军战损的火器,能以最快之速重返战场!兵士们不必因为一个小小的零件损坏,就丢弃了手中保命杀敌的利器!这……这何止是修械,简直是凭空多出了许多兵士!”
周涛微微一笑:“正是如此。孙先生再想,生产之时,若所有部件规格统一,尺寸无差,那些熟练的匠人,闭着眼睛都能将它们组装起来。如此一来,我们打造火器的速度,能提升多少?每日能多造出多少支火铳,多少门火炮?”
宋应星脸上仍有疑色:“公子所言之利,学生自然明白。只是……这‘分毫不差’,究竟如何才能做到?我等匠人,所用不过是尺、墨、规、矩,目测手量,终究难免会有偏差。小的部件尚可仔细打磨,若是大了,或是多了,这功夫……”
孙元化也道:“正是。即便有了图样,这尺寸如何精准量度,又如何确保每个匠人做出来的都一般无二?若无精良的量具,这‘标准化’,怕是……空中楼阁。”
周涛目光扫过作坊,寻了片刻,见角落有散落的炭笔与几张粗黄的草纸。他走过去,拾起一支炭笔,又取了几张纸。
“二位先生所言,确是如今的难处。匠人之手,虽巧夺天工,然尺寸之间,毫厘之差,在所难免。若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规矩,若只凭眼力手感,终究难保万无一失。”周涛回到钢锭旁,将纸铺在旁边一张还算平整的石板上,“若是有法子,让这尺寸不再是估量,而是定数呢?”
他俯下身,手持炭笔,在纸上迅速勾画起来。先是一个带着两只脚的奇特工具,一只脚固定,另一只脚可以滑动,旁边还标注着细密的刻度。接着,他又画了几个样式各异,但都带着精密刻度和指针模样的东西。
宋应星与孙元化凑近观看,起初皆是满脸不解。
“公子,此物……是何用处?这般奇巧……”宋应星指着那带脚的工具,迟疑地问,“莫非是用来……量度尺寸的?”
孙元化紧盯着图纸,目光在那滑动的脚和刻度上来回移动,眼中渐渐露出惊异之色:“这……这开合之间,竟能量度内外之径?这刻度……竟能细致至此?”
周涛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圆筒,并在圆筒内外分别用那带脚的工具比划着测量的姿态,又画了一个带螺旋纹杆的工具,示意可以测量深度。
“公子之意是……用此等器物,来校准尺寸?”宋应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仿佛看到了一扇新的大门。
“正是。”周涛放下炭笔,“之前之所以零件尺寸大小不一,主要还是测量工具简陋。若有此等量具,匠人只需依照图纸尺寸,用这些工具校对,便可大大减少差错。如此,何愁工件尺寸不准?”
孙元化猛地抬起头,双目放光:“原来如此!我等先前之所以难以做到尺寸划一,症结便在于这量度之器太过简陋!若有此等精巧之物,则火铳枪管之内径,炮膛之大小,皆可精准控制!标准化,标准化……此法可行!此法大有可为啊!”
宋应星看着图纸上那些闻所未闻的工具,喃喃道:“有此利器,匠人如虎添翼。公子高瞻远瞩,学生……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逸风在一旁听着,虽然对那些图纸不甚了了,但看宋应星和孙元化那激动敬佩的神情,也知道公子又拿出了了不得的东西。
周涛微微一笑:“这些工具,还需能工巧匠细细打造出来。此事,便要劳烦宋先生和诸位匠师了。”
宋应星郑重一揖:“公子放心!应星便是穷尽心力,也要将此等神物制出!”
孙元化亦是满脸红光:“若能量产此等规制划一的火器,我大明军威,何愁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