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笑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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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专家来后就快速测算了数据,结果竟是跟抗洪的时间一样,也是最迟72小时,必须解决问题。

随着灌浆钻机再次轰鸣,但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泄洪,而是“填充”。

陈晓峰没有休息,而是申请加入灌浆小组,不过,这次他不再是指挥者,而是一个执行者,一个学生。

他跟着张专家,学习如何调配不同标号的浆液,如何通过钻机的声音和震动判断地下的情况。

他看到水泥浆被高压泵源源不断地注入大地深处,仿佛在为这片受伤的土地输血。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一点点地重新变得坚实。

一天后,第一阶段的帷幕灌浆完成。

24小时的地质监测数据显示,沉降趋势得到了有效遏制。

同时,全村的防疫消杀和预防性服药也全部完成,没有一例疫情报告。

至于72小时后,会否迎来新的72小时?

陈晓峰不知道,只是,他知道现在村民们可以陆陆续续开始重建村庄了。

柳柔和陈明远忙着跟村里的人扯皮,战士们则留出部分帮着灾后重建。

陈晓峰傍晚独自一人,扛着一把铁锹,来到了母亲的衣冠冢前。

这里因为地势高,并未被洪水淹没,但周围的泥土也被冲刷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一锹一锹地为母亲的坟茔培上新土。

泥土很重,他每弯一次腰,背上的伤口都会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毫不在意。

他想,以前他总觉得母亲留给他的,是无尽的思念和一本看不懂的天书。

现在他才明白,母亲留给他的,是观察世界的方法,是面对未知时敢于质疑和探索的勇气。

而爷爷留给他的,是站在这片土地上,就永远不能倒下去的责任。

他把土培好,又用手拍了拍,让它变得结实。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回头望去。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村庄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炊烟,从几户人家临时搭建的灶房里,袅袅升起。

那是灾难过后,最动人的人间烟火。

洪水还会再来,生活也永远不会一帆风顺。

但这一次,他的心里,不再有空洞,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的力量,刻在骨血里,他知道自己的成长,成长在哪里……

转身,扛着铁锹,朝着那片升起炊烟的地方,又一步步走了回去。

陈晓峰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与这片他用生命和智慧守护的土地,渐渐融为一体。

但是这宁静没有太久---

接近六十小时后——

“陈晓峰同志!可找着你了!”

指挥员大步走了进来,神色严肃,“灌浆作业遇到新问题。7号钻孔下方,遇到了一个巨大的、未知的地下溶洞,常规水泥浆灌进去,就像泥牛入海,根本填不满。张专家的意思是,我们可能需要一种……更特殊的填充材料。”

陈晓峰放下锄头,立刻跑了过去听完后,皱紧眉,“那我能做什么?”

指挥员的目光落在河流里,他们之前的每一次都是靠那本神奇的手札,“我们想寻求你母亲的帮助。”

陈晓峰愣了下,“我母亲……你们想干什么!”陈晓峰警惕起来。

指挥员哭笑不得:“是要找你母亲的手记……”

陈晓峰这才松口气,旋即点了点头:“那我拿来。”

指挥员点头跟随一起,可走了一会儿说:“你走错了吧,你不是要去河里吗?”

“哦,河里那本……是我做的笔记。我爷爷应该喜欢我写的东西。”

陈晓峰此刻走到家门口,没有院墙,直接进去了,简单支起来的帐篷就是房子,他打开桌上那本刚修复好的手札,指挥员有些犹豫地问:“你修好了?那你修的过程,有没有看到你母亲的笔记里……提到过,类似的情况?”

陈晓峰的心一沉。他知道指挥员想问什么。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没有。我妈她……主要记录的是‘疏’,是‘导’。对于这种需要‘堵’的巨大空洞,我觉得他应该也没有办法。”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知识的尽头。

无论是母亲的经验地质学,还是他所学的现代水利工程,在面对大自然鬼斧神工般造就的巨大空洞时,都显得如此无力。

这是一种比面对洪峰更深沉的挫败感。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陈明远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满身泥污的村民,其中就有张大牛和王老汉。

“指挥员,晓峰,”陈明远的声音嘶哑,“村里的田……出事了。”

原来,洪水虽然退去,但大面积的农田被一层厚厚的、黏稠的淤泥覆盖。

这层淤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毯子,底下的秧苗不出三天就会全部烂死。

更要命的是,淤泥里混杂着上游冲下来的各种垃圾、污染物,甚至还有动物的尸体,土地的肥力正在被快速破坏。

“部队的同志帮我们用高压水枪冲了一部分,但面积太大了,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任务。”张大牛红着眼,这个在洪水中都没怎么掉泪的汉子,此刻看着自家的田,声音里带了哭腔,“这地要是废了,我们下半年……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这是比房屋倒塌更致命的打击。对于农民来说,土地是命根子。

房子没了可以再盖,地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真正的抗洪,从来不只是抵挡洪水本身,更是抵挡洪水过后留下的一地鸡毛和无尽的后患。

抗洪72小时远不止是抗洪的这72小时。

是灾后的重建,田地的重来,是——

不停重复的72小时。

指挥员看了看周围灰头土脸精疲力尽的战士们,脸色也沉重了——

地下有填不满的洞,地上有救不活的田。

一时间,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陈晓峰看着父亲和乡亲们那一张张焦灼绝望的脸,心如刀绞。

“我再去想想办法!”

他没有将目光投向母亲的手札。

这一次,他应该自己去想办法,去查找具体的解决方案,而不是一直试图从母亲的字里行间,去寻找一种思维方式。

可就在这时,他碰翻到手札的前半部分。

那里记录的不是水利,而是母亲作为一个植物学爱好者,对沂河流域各种植物的观察笔记。

“……沂河两岸,多生‘荻’与‘芦’。其根系盘结,深可达数米,有固土保水之奇效。古人云‘依水而生,亦可治水’…………此地有一种野藤,当地人称‘爬山虎’,其吸盘坚韧,能附着于岩石。其汁液黏稠,与石粉混合,可为胶……”

这些看似闲笔的记录,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晓峰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亮。

“我有办法了!”他顾不得此刻是什么时候,直接抱着本子一路询问,并且冲到指挥员和张专家面前,指着地图上的农田和地下的溶洞,“我们不能只靠外力,我们要用这片土地自己的力量,来治愈它自己!”

他转向陈明远:“爸!你立刻带人去河滩边,大量收割芦苇和荻草!把它们的根茎捣烂,混进淤泥里!芦苇根富含纤维,可以增加土壤的孔隙度,让下面的秧苗透气!而且它们腐烂后,本身就是最好的有机肥!”

他又转向指挥员和张专家:“那个地下溶洞,我们用水泥去填,就像用铁板去补一个布袋,成本高,效果也未必好。但我们也可以效仿古人造纸的技术,用大量的植物纤维,比如稻草、秸秆,混合当地特有的黏土,制作成‘植物纤维土工包’,然后投入溶洞。这些土工包在水下会缓慢膨胀、降解,最终与周围的岩土结合,形成一个巨大的、有韧性的、透水的‘柔性填充体’!这比单纯的刚性封堵,更稳定,也更符合这里的地质特性!”

水利张专家本来一筹莫展,听到这话也像是眼前明亮了,“对对对!我怎么把生态修复给忘记了!利用植物,特别是根系发达的乡土植物,像是这位同志说的芦苇、完全可以来固定边坡、改良土壤,这已经是一项成熟的生态工程技术,被称为‘植物护坡生物工程’。植物根能像钢筋一样加固土壤,增加其抗冲刷能力;而且,植物的生长和分解能改善土壤结构,增加有机质。晓峰同志,你提出的方法,太妙了!”

“这不是我想的,又是我妈。她的原话是,这本质上是一种应急的、大规模的有机覆盖物改良法,在逻辑上完全可行,且成本低廉,易于大规模实施!不过……”陈晓峰激动地说到最后,声音弱了一点:“我只是记得,在处理大型地下空洞或软土地基时,现代工程学经常使用土工袋、土工管袋等一系列柔性材料,既然这些袋子由高强度、透水的土工布制成,内部填充沙土或泥浆,可以形成稳定而有韧性的结构体,所以我提出的‘植物纤维土工包’能就能,不能的话也能解决一部分地面的问题先。”

指挥员没说话,等着张专家。

张专家听完,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他扶着眼镜,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柔性填充……生态胶结……妙啊!太妙了!这小子……把生态学、材料学和岩土工程全想到一块去了!可以试试看!”

指挥员虽然不懂具体的科学原理,但他看到了专家眼中那份掩饰不住的兴奋,也看到了陈晓峰脸上那份源于知识给与的自信。

“就这么办!”专家拍板,指挥员开绿灯:“那就给一个连的兵力,配合村民!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不够再来要人!”

一场新的战斗,再次打响。

但这一次,不再是人与洪水的直接对抗,而是一场军民携手,用智慧和汗水,帮助这片土地进行“自我疗愈”的战斗。

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在陈明远的带领下,拿着镰刀,冲向了河滩。他们割下大片大片的芦苇和荻草,用石碾子、用木槌,甚至直接用脚踩,将其捣成混合着汁液的草泥。

另一边,战士们开着军用卡车,从附近收集来大量的稻草和秸秆,与村民们挖来的、沂河特有的高粘性红土混合在一起,用临时的搅拌机和人力,制作成一个个巨大的“草包”。

陈晓峰则跪在泥地里,手里拿着一把从爷爷遗物里找到的、磨得锃亮的旧镰刀。

他没有去指挥,而是和村民们一起,割着芦苇。

洪水早就退去好几天了。

阳光晒在背上,暖洋洋的。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进泥土里。他能闻到青草的汁液味,能感觉到镰刀划过草茎时的阻力。他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他想,自己有进步了,这一次是学到了爷爷和母亲真正想教给他的东西。

知识不应只是停留在书本和屏幕上的数据,它应该是有温度的,是能和脚下的这片土地、和身边这些质朴的人们,产生连接的。

而老沈和小沈的家被冲走了他们选择来到了城西村定居帮忙、都是重建房子,哪儿不行?

老爷子那块地方空着,给了老沈和小沈。

这几天一直默默着帮忙干活的小沈,走到了陈晓峰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壶。

“喝口水。”小沈的声音沙哑,是被洪水给冲的,一直还没好。

陈晓峰接过来,灌了一大口。

老沈头则看着远处正在被投入溶洞的巨大草包,和正在被撒上草泥的农田,忽然走过来,开口说道:“晓峰,你爷爷……走之前好一段时间,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想告诉你……”

陈晓峰的心猛地一揪,“您讲。”

他甚至擦了擦手,像是爷爷还在那样。

老沈头抿了抿唇叹口气说:“他当时说,‘老沈,我这辈子,跟水斗,跟天斗,没怕过。但我最怕的,是村里人忘了这地是咋活过来的,忘了老祖宗的规矩’。”老沈头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陈晓峰,“他还说,‘还好,我家晓峰,他没忘。他能把新旧两套规矩,捏到一块儿去。因为他脚下,是生他养他的土地。他手中,有传承千年的智慧……那是我的好孙儿,你信不信?’我当时其实……不信。”

“你一个后生仔,你知道什么?就知道科学,可我做这一行,我最知道什么邪乎事都有。可是我没想到……我错了,我现在很信你。”

陈晓峰的眼泪随着他的话,却是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因为他得到了爷爷的肯定。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很痛,痛的点在于,他在爷爷过世前,一直一直都没有和爷爷说过,认可过爷爷,觉得爷爷自然也不认可自己。

可是这一次,他明白,爷爷知道他迟早会走上他的路。

所以,他的眼泪不全是悲痛和悔恨,而是一种被理解、被肯定的、温暖的释然……

他抬起头,看向这正在被慢慢治愈的土地。

翻车一点点的转悠着,像是转悠了一千年那么久,还要更久,就像是这重建的路还很长,而他内心那道因爷爷离去而留下的伤口,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愈合,但他不再那么那么悔恨和痛苦了。

就是爷爷说的——

他脚下,是生他养他的土地。他手中,有传承千年的智慧!

而他身边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有生死与共的战友、有质朴坚韧的乡亲。

他站起身,将镰刀扛在肩上,对着老沈头,露出了这场洪水以来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沈叔,走,干活儿去!”

却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道刺耳的,熟悉的谩骂声,接着乌泱泱的一群人从面包车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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