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赶走穆玄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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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嫔有孕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宫闱深处经久不息的涟漪。

一连数日,玉芙宫门庭若市,各色娇艳的身影穿梭不息,美其名曰“沾沾喜气”。

谁人不知,这份“喜气”的核心,是皇帝穆玄澈每日处理完冗杂朝政后,雷打不动驾临玉芙宫的身影。

“小主,惠嫔娘娘如今风头正劲,咱们…是不是也该去玉芙宫道声贺?”

宝珠觑着邢烟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提醒。

邢烟搁下手中半卷的书册,目光平静无波。

她位份不高,与惠嫔素无深交,此时趋之若鹜,不过是徒惹人侧目,平添几分“巴结”的嫌疑。

“不急。”

她声音清冷,“且等两日,待这热闹劲儿稍缓些再去。”

天公似解人意。

这日清晨,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织就一张朦胧的网,将宫苑的喧嚣滤去了大半。

邢烟特意吩咐宝珠备了礼,几样温补的药材,包装得素净雅致。

礼不重,恰如其分,是她一个低阶贵人该有的体面。

既不失礼数,也不显谄媚。

主仆二人踏着湿漉漉的青石小径来到玉芙宫。

雨声淅沥,宫内果然清寂,不见其他嫔妃的踪迹。

惠嫔的贴身侍女玉莹闻报,忙打起帘子迎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胡贵人冒雨前来,快请里面坐。”

这是邢烟头一遭踏入玉芙宫。

一进门,一股与惠嫔如今“盛宠”极不相称的孤清之气便扑面而来。

庭院疏落,几株草木恹恹地垂着头,显出几分营养不良的萧索。

殿内陈设更是简朴得近乎寒素,不见一丝一毫的奢靡华彩,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

惠嫔半倚在内殿的软榻上,面色苍白,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郁色。

见邢烟进来,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微微抬手示意免礼落座。

“胡贵人有心了。”

声音细弱,带着明显的疲惫,仿佛多说几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玉莹奉上茶水,低声替主子解释:“小主素来性子沉静,身子骨也弱些,如今有了龙裔,孕反又格外厉害,这两日实在起不得身,只能静养着,怠慢贵人了。”

邢烟唇边始终噙着温婉谦和的笑意,姿态放得极低:“惠嫔娘娘福泽深厚,是阖宫的喜事。娘娘千万保重凤体才是要紧。”

她示意宝珠将带来的酸梅呈上,“听闻娘娘害喜不适,嫔妾备了些止吐的酸梅,虽不值什么,但愿能稍解娘娘烦忧。”

惠嫔捻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酸涩的滋味瞬间压下了喉头的翻涌,胸口的窒闷感竟真的舒缓了不少。

“多谢胡妹妹,这梅子极好。”

她低声道谢,语气虽缓和了些,那份疏离与寡言却依旧明显。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沙沙雨声。

两个本就不甚相熟的人,在刻意维持的客套后,便陷入了无话可谈的尴尬。

邢烟识趣地起身告退:“娘娘好生歇息,嫔妾改日再来探望。”

她敛衽行礼,转身正欲退出,却不想迎面撞上了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

穆玄澈竟在此时踏雨而来。

他显然是刚下早朝,一身玄色龙袍衬得身形挺拔,步履沉稳,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径直走向内殿。

“嫔妾参见皇上。”

邢烟心头微凛,立刻垂首屈膝行礼。

穆玄澈的目光扫过殿内,深邃的眼眸在触及邢烟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眼前景象对比鲜明:邢烟一身素净,却气色莹润,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晕,身姿挺拔如雨中新荷;而榻上的惠嫔,即便怀着龙种,依旧清瘦单薄,病恹恹地蜷着,眼神里甚至藏着一丝见到他时难以掩饰的惶恐。

“胡贵人有心了。”

皇帝开口,竟与惠嫔方才所言如出一辙,只是语气更显沉凝。

他转向惠嫔,声音刻意放温和了些:“今日可好些了?”

然而,身体却下意识地与软榻保持着一段距离,那份关切里透着一丝不易亲近的疏离。

惠嫔慌忙垂眼,声音愈发低微:“回皇上,好多了,多亏胡妹妹送来的止吐酸梅,臣妾用了些,已不再吐了……”

她话未说完,穆玄澈的目光已再次落回邢烟身上。

满宫嫔妃涌向玉芙宫,心思昭然若揭。

唯有她,冒雨前来,衣着素简,无半分争宠的艳色,所赠之物亦是实实在在为孕体着想。

这份不着痕迹的用心,如细流般悄然浸润,竟比刻意的谄媚更让他心弦微动。

此刻再看她,那副宠辱不惊的恬淡,在脂粉堆里更显得卓尔不群。

“既然你好些了,那朕明日再来看你。”

穆玄澈温言一句,便不再停留,转身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他脚步微顿,侧首看向邢烟,“胡贵人也正要走?雨势未歇,陪朕走一程吧。”

帝王金口已开,邢烟自无推拒之理。

她向惠嫔再次福了福身,便安静地跟上那道玄色背影。

细雨如雾,赵德允早已撑起一柄宽大的明黄油纸伞,恭敬地罩在帝王头顶。

穆玄澈身形微顿,赵德允会意,将伞略略倾斜,邢烟便被纳入这方干燥的天地。

两人并肩而行,距离骤然拉近。

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着雨水的微腥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她鼻尖;而她发间衣袂沾染的淡淡茉莉幽香,也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感官。

一路无话,唯有伞面上细密的雨点敲打声,和脚下踏过湿滑石径的轻响。

这奇异的沉默并未令人不适,反而有种难言的默契流淌其间。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青岚居的院门前。

邢烟停步,规规矩矩地行礼:“谢皇上相送,雨湿路滑,皇上留步。”

她姿态恭谨,言语间却是明确地划下了界限,暗示不便请圣驾入内。

穆玄澈脚步未停,反而更近一步,目光越过她看向侧殿方向:“无妨。陪朕下两局,权当避雨。”

他心中了然她的顾忌,这份刻意的克制与疏离,他并非不知缘由。

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反感,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让他甘愿顺应她无声划下的规则。

侧殿内,棋盘依旧静静摆在窗边小几上,黑白子错落,凝固着一局未完的残局。

穆玄澈踱步过去,修长的手指拂过冰凉的棋子,眉峰微挑:“平日里,也是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探究。

邢烟跟在他身侧,垂眸整理棋盘:“偶尔觉得闷了,便胡乱摆弄几手,聊以自遣。”

她的回答轻描淡写。

宫里的女人觉得闷,想的无不是如何引他前来。

唯有她,宁愿选择这种无声无息的方式,独自咀嚼那份孤清。

穆玄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胶着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那份遗世独立的恬淡,像磁石般吸引着他。

他撩袍落座,执起黑子:“那今日,便让朕做你的对手。”

棋局再开。

穆玄澈落子如风,攻势凌厉,步步紧逼,尽显帝王杀伐决断;邢烟则凝神静气,素手拈着白子,每每沉吟片刻才肯落下,棋路绵密谨慎,却又并非一味退缩,偶有奇招,如静水深流下的暗涌。

两人皆沉浸其中,殿内只闻棋子清脆的落盘声。

窗外雨声淅沥,仿佛为这场无声的厮杀添了天然注脚。

这一刻,尘世喧嚣皆被摒除,唯余棋枰方寸间的风云激荡。

一局终了,穆玄澈的黑子以半目险胜。

一丝自得的笑意终于在他紧抿的唇边化开:“爱妃今日似乎心不在焉?”

他语带调侃,目光却锐利地锁住她。

往日,他可只能甘当她的手下败将啊。

“是皇上棋艺精进,嫔妾望尘莫及。”

邢烟神色平静,手下已利落地将棋子复位,“再来?”

第二局厮杀更为胶着。

邢烟的白棋一度如困龙出渊,搅得黑棋阵营大乱。

然而,几番激烈的缠斗后,最终还是穆玄澈的黑子以微弱优势锁定了胜局。

连下两局,穆玄澈眉宇间难掩意气风发。

他这段时日确曾抽空钻研棋谱,却未曾料想进步如此神速。

喜悦之余,他更笃定,这胜利并非源于自身的突飞猛进,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手状态有异。

“爱妃方才,心思飘向何处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探究,试图从那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寻出蛛丝马迹。

邢烟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指腹感受着那冰凉的圆润,片刻后,才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回皇上,方才听宫人说,云嫔娘娘的头风旧疾又犯了,此刻想必正难受得紧。皇上不如……移驾去瞧瞧?”

“嫔妾今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待潜心研习几日,棋艺有所精进,再向皇上讨教不迟。”

言毕,她已盈盈起身,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告退礼。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的“逐客令”,且是将他推向另一个女人的宫殿!

方才棋局带来的轻松愉悦瞬间冻结。

穆玄澈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冷峻。他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邢烟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似要将她彻底看穿。

然而,那平静无波的表面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越是看不透,那份引而不发的独特魅力,反而如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沉默片刻,终是拂袖转身,声音听不出喜怒:“也好。那过几日,朕再与爱妃手谈。”

玄色的袍角划过门槛,消失在细密的雨帘之后。

待那抹明黄彻底远去,宝珠才长舒一口气,凑上前来,满脸不解:“小主!您就算不留皇上,干嘛非要把皇上往云嫔娘娘那儿推呀?”

邢烟重新坐回棋枰前,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散落的棋子,指尖划过冰凉的玉石,发出轻微的脆响。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总得让那位主殿里的娘娘觉着,皇上来我这儿是安全的,且我于她是有用的。”

她顿了顿,拈起一枚关键位置的黑子,那是穆玄澈方才奠定胜局的一步。

她凝视着棋子,眼波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笃定。

“何况,真正想留的人是赶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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